東北網4月27日電 題:喚醒『植物人』
38歲的王世軍靜靜地躺在病房裡,不哭也不笑。3年前,一次偶然的醫療事故,把僅僅受了皮外傷的他變成了『植物人』。
『兒子,你喊爸爸呀!』69歲的王大爺一邊顫抖著背起兒子,一邊喃喃自語。
鬢角斑白的兩位老人,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兒一點兒地將80公斤重的王世軍挪到輪椅上,然後推到康復室,費力地抬上『起立平臺』。因為兒子站不住,老人必須用許多繩子,將兒子的各個部位固定到平臺上。陪著王世軍『站』夠半個小時,老人再把兒子放下來,挪回病房。
這是王世軍一家3年來每天必做的項目之一,也是幾乎每一位住在黑龍江省康復醫院『植物狀態腦復蘇中心』的病人每天要做的『功課』。此外,他們還要接受聲、光、電、磁刺激和高壓氧艙等各種治療。
20多個『植物人』聚集在這座位於哈爾濱太陽島的二層小樓裡。從1991年成立至今,已有超過300位『植物人』在這裡接受促醒治療。他們當中,有中央電視臺漂亮的軍事節目主持人,有剛踏出大學校門不久的中學英語教師,有富甲一方的『大老板』,也有還沒到上學年齡的孩子……
他們在這裡,漫長地沈睡著或剛剛從沈睡中醒來。
別叫他們『植物人』
中心主任王德生只有30多歲,但與『植物人』打交道的歷史已有11年。
一見面,他就不客氣地糾正記者的錯誤:『醫學上並沒有「植物人」這個名詞,媒體上常常這麼叫,容易造成誤解。』
他告訴記者,人們常說的『植物人』在醫學上稱為『植物狀態』,主要表現為對自身和外界的認知功能完全喪失。他們能睡著,也能自然醒來;他們能睜眼、眨眼,眼球可以隨眼前的物體或者周圍的聲響輕微地轉動;他們還會流淚或露出笑容,但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
『這樣的狀態持續一個月以上,就是人們通常說的『植物人』。』王德生說,各國對『植物人』的判斷標准不同,美國主張為1個月,日本則以3個月為分界線。
樓道的牆壁上掛著幾塊彩色展板,介紹關於『植物人』的一些基本知識:造成『植物人』的常見原因,有腦外傷、腦血管疾病、一氧化碳中毒等;在醫學上,『植物人』的發病機理尚不明晰,通常認為是腦乾網狀結構、丘腦及大腦皮層的不完全損害造成的。
『腦乾網狀結構相當於電燈的開關,它是人體感覺系統的第一道關卡,因此一個人是睡還是醒主要由它決定。』王德生解釋。
人類大腦活動有低級和高級之分。『植物人』的大腦只保留了最基本的生命活動區域,也就是說只有低級中樞還活著,他們只有最基本的呼吸、排尿、排便等功能,對於平常人來說最簡單的吃飯,『植物人』都不能完成。人在吃飯時,需要骨骼肌和大腦皮層細胞配合工作,『植物人』恰恰喪失了這些功能。至於說話、按指令做動作等等,『植物人』就更不能完成了。
可王大爺偏偏不信。他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大小便不能自控,但他會喊『爸爸』、『媽媽』。王德生認為,那只是無意識的發音罷了。
實際上,要想確定病人是不是處於植物狀態,需要借助於專業判斷,比如醫生常常通過問病人問題,對病人發出指令,或者向病人展示圖片、物品等,以觀察病人的反應。如果病人對外界刺激有反應,醫生還要多次重復這些刺激,以證明病人的反應並不是碰巧發生。
王德生說,對『植物人』的另一種誤解在於把它與腦死亡混為一談。有調查表明,我國60%的公眾認為『植物人』與腦死亡是一碼事。
王德生介紹,腦死亡包括腦乾在內的全腦死亡,腦死亡的人沒有自主的呼吸和心跳,而植物狀態下腦乾還具有功能,只要有充足的營養輸入體內,機體就能消化吸收,盡管機體已經沒有意識、知覺、思維。最直觀的判斷是,腦電圖在腦死亡時呈一條直線,植物狀態則可出現一些雜散的波形。
因此,腦死亡即可宣布病人死亡,但『植物人』的的確確是活著的。
有資料表明,中國目前大約有10萬名『植物人』。
『植物人』能被喚醒嗎
『娜娜,告訴媽媽這是幾?』
『1。』姚麗娜虛弱地說,雖然發音不清,但仍然可以依稀聽到。26歲的姚麗娜,是黑龍江省肇東市的一名英語老師,突然的交通事故讓她成為『植物人』。令人驚喜的是,兩個月後,她醒了。
『沒有人知道「植物人」什麼時候醒來,什麼時候可以恢復到常人狀態。』王德生說,『但是通過病人腦損傷原因、患病時間、臨床表現、神經影像學等,可以對病人蘇醒的可能性做出一定的預測。』
各國對治療『植物人』的態度有所不同。美國在治療上不甚積極,最多只采用一些維持生命的措施和家人經常性的床邊呼喚。日本相對比較積極,詳細制定了每日每時護理,開展了深部腦刺激等多種方法。
王德生介紹,我國近年在針對『植物人』的治療上采用了較國外更多的方法,如小腦頂核電刺激、高頸髓電刺激、周圍神經電刺激;聲、光、電、磁刺激;高壓氧、體外反搏、中西藥、針刺、按摩等。
『但這些方法仍處在探索階段,國際上至今還沒有一種明確有效的治療方法出臺,所以每位「植物人」的醒來都是一種奇跡。』
一般認為,神經細胞在發育成熟後不能繁殖、再生,讓『植物人』復蘇並非易事。王德生認為,中樞神經系統的再生和修復雖然存在著很多困難,但
是功能上某種程度的恢復並不是不可能的。病程越短,恢復的可能性越大。多數『植物人』在半年之內醒來,超過一年的『植物人』被喚醒的可能就非常渺茫了。
『常常有媒體報道,有「植物人」在失去意識幾年甚至十幾年後突然蘇醒,這怎麼解釋呢?』記者問。
『類似的報道的確很多,其中可能確實有個別屬於發生了奇跡,但絕大部分都是不准確的。那種在多年之後醒來的,往往不是真正的「植物人」,而是閉鎖綜合癥患者或最小意識狀態患者。』王德生解釋,『這兩種病人從表面看與「植物人」非常相似。實際上,患閉鎖綜合癥的患者雖然不能說話、不能吞咽、不能活動,其實存在意識。最小意識狀態的病人比「植物人」病情稍輕,恢復的可能性也相對較大。』
王德生所在的促醒中心成立十幾年來,促醒時間最短45天,最長兩年半,促醒率39.39%,與國際促醒率水平非常接近。
一個經常被提出的問題是,如何證明一個『植物人』不是自然蘇醒,而是被以科學的手段『促醒』的?這二者之間有多大的差異?
王德生坦言,國內尚無針對促醒率的動物實驗和嚴格的臨床對比研究,差異到底有多大,目前無法判斷。
『針』救植物人
除黑龍江省康復醫院的植物狀態腦復蘇中心外,南京紫金醫院、第一軍醫大學珠江醫院等醫療機構也都在『植物人』促醒領域進行著積極的探索。中醫手段、特別是針灸的運用,越來越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特別是近日首家中醫『植物人促醒中心』在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立的消息更是引起了公眾的關注。
據報道,該中心主任李雲琴運用中醫針灸、胸壓、按摩的方法,在實踐中總結出一套『刺動促醒法』,對『植物人』的促醒率高達61.36%。
如此高的促醒率,讓很多患者家屬心存疑慮,不少研究者也對此表示懷疑。
『現代常規的辦法治療「植物人」都是直接從腦部入手,認為患者受損的是大腦,大腦這個司令部的問題解決了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李雲琴認為,人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要使『植物人』復蘇,應樹立整體治療的新理念。為此,她著力於解決一些『障礙復蘇的具體癥狀』。
她說,『植物人』大都存在球麻痺癥狀,嗆咳、吞咽困難。長期臥床,又使舌後墜,呼吸道受阻,肺功能衰退。她采用胸壓和針刺、按摩等手段,可以緩解這些癥狀。『打通氣道是促醒至關重要的一步,』李雲琴對此很自信,『只要患者能自主發出聲音來,一般都會較快復蘇。』
有專家表示,『刺動促醒法』是一種可以嘗試的治療方式,但不能說它有絕對效果,因為促醒率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假如醫生挑選病情較輕的患者,這樣得到的促醒比率就相對較高,這種數字還有待於進一步考證,包括進行嚴格的科學實驗。
生還是死,一個尷尬的選擇
王世軍已在促醒中心生活了3年。盡管醫生認定他已沒有醒來的可能,但家人堅持,只能為他繼續治療。在促醒中心,像王世軍這種情況的病人不是少數。
這些長睡不醒的『植物人』把一個醫學倫理難題推到了醫生面前:是否要讓醫生認為沒有喚醒可能的『植物人』回家?
『如果繼續治療已經毫無意義,不僅家屬虛耗金錢,醫院也要白白耗費人力物力。』病人沒有『腦死亡』,醫院就不能結束治療。但對很多患者而言,回家意味著缺醫少藥,意味著加速死亡。如果家屬是在醫生的勸說下帶病人回家,一旦出現問題,醫生的良心會受到譴責。
在王德生遇到的病人中,家屬主動要求拔管放棄治療的情況很少。要求放棄治療的多因為治療時間太長,經濟條件不允許,每個月平均七八千元的治療費用,對經濟條件差的家庭是難以承受的。有些因工傷或車禍造成植物狀態的病例,因為治療費用的問題,常常與責任方對簿公堂。
王德生認為,如果按照傳統醫學倫理觀念,生命是神聖的,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生命。但在醫療資源相對匱乏、人們對生命價值和生活質量的認識發生改變的今天,傳統醫學倫理觀念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人們通常能夠尊重沒有喪失自主能力的人,但對「植物人」,卻總是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情感,甚至自身利益的需要強加給他們。有尊嚴地死去和有尊嚴地活著應該一樣被視為個人的權利而受到重視。』
對於已無蘇醒可能又病情平穩的『植物人』能否降低治療水平?對於無蘇醒可能又病情嚴重的『植物人』能否放棄救治甚至實施『安樂死』?我國法律目前沒有說法。王德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按照我國病人植物狀態診斷標准,根據我國國情,持續兩年以上的『植物人』可放棄促醒治療或終止治療。
他盼望著有關部門能拿出一個『參考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