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3月18日訊 上世紀80年代初,『大齡青年的婚姻問題』成為令人焦慮的社會問題。《中國婦女》雜志刊登了改革開放之後中國第一則『征婚啟事』,此後,那位征婚的河南礦工娶妻成家。
歲月匆匆,轉眼20餘年過去,當初那個被稱為『媒體征婚第一人』的河南礦工和他征來的黑龍江姑娘還好嗎?當年被譽為『中國第一大媒『的《中國婦女》鵲橋欄目狀況如何?
1月9日《小康》記者『翻開』了那段歷史。
無奈的征婚啟事
『那就是朱俊芳!』順著九裡山礦新聞科乾事的手指,在五六米遠的車間扶梯上,一個光著腦袋,身高1.65米左右的小老頭,正在寒風中縮著脖子衝大家憨笑呢。
『沒有啥講的哩!』得知記者從北京趕來的意圖,他搖了搖頭說。在那位乾事的協調下,他終於還是同意記者登門采訪。
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老房子,面積約40多平米,昏暗而陰郁。朱俊芳按亮了大燈,告訴記者,20天前他家剛剛搬來。
朱俊芳的一臉皺紋似乎裝滿了心事兒。只是回憶起當年的征婚,他纔漸漸生動起來。
1957年9月15日,朱俊芳出生在河南省商丘縣婁店鄉江莊村的一戶窮苦農民家裡。他們兄弟那4張似乎永遠填不滿的小嘴,過早地吃彎了父母的腰。在父母沈重的嘆息和不間斷的深咳中,他只讀了小學三年,就回家操起了鋤頭。他是長子,別無選擇。
16歲那年,經媒婆幾番搓合,他與鄰村的一位姑娘訂了婚。但是3年後,就在朱家東挪西借籌辦婚禮時,姑娘嫌貧愛富,悔約了。
這在農村無異於奇恥大辱。他的父親羞惱交加,撒手人寰;母親也一病臥床不起。朱俊芳的嘴角燒起了幾層火泡,流著淚外出打工了。
在500裡外的濟源縣,他下了煤井。1982年,他又來到了焦作礦務局(現焦煤集團)馮營礦。直到27歲,他依然光棍一條。
組長王好義對朱俊芳的那點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找人介紹,沒戲:礦上像他這樣下礦井的大齡農民工多了去了,都是娶不上媳婦的『老大難』。
1984年3月的一天,王好義靈機一動,提筆給《中國婦女》雜志社寫了一封信,詢問是否可以通過雜志征婚找對象。幾天後,雜志社編輯真的就回了信兒。
王好義迫不及待地找到朱俊芳,誰知朱俊芳一聽這事,就跟尿了褲子的小學生一樣滿臉羞紅,還嚷嚷著:『那會中?在雜志上尋媳婦夠丟人哩!』王好義急了:『找不到媳婦打一輩子光棍你不丟人!』
不由分說,王好義拖著朱俊芳到照像館拍了照片,連同幫他寫好的征婚啟事一塊兒塞進了信箱。
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征婚啟事竟登在了1984年《中國婦女》雜志第5期的《鵲橋》欄目:『我是一個煤礦工人,27歲,河南商丘婁店公社汪莊大隊人,父母已故,兄弟4人,房8間,現在焦作礦務局馮營礦當合同工,每月工資80元。我熱愛煤礦工作,文化程度高小,無疾病,身高1.67米。如哪位未婚女子不嫌俺是煤礦工人的話,如誰家中只有女兒又有心招婿的話,我願到女家落戶,盡養老之責,如哪位喪夫之婦有心另尋伴侶的話,均可來信或見面。』
王好義舉著《中國婦女》雜志連跑帶顛地找到朱俊芳,朱俊芳心裡卻犯嘀咕:會有人應征嗎,哪個姑娘能看上咱農民礦工呢?
十幾天忐忑的等待,朱俊芳收到了第一封來信。
他慌忙找到王好義。王三把兩把就撕開了,一瞧,便喊起來:『俊芳,一個上海姑娘看到了你的征婚啟事,要和你交朋友哩!』
當時,朱俊芳就『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但有人應征,居然還是上海姑娘!
更讓朱俊芳吃驚的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裡,應征信竟達到了百餘封,而且還有東北姑娘和陝西姑娘,登門應征。這也讓朱俊芳手足無措。
征來的新娘
正講著,朱家的房門開了。朱俊芳的媳婦李萍請假從單位趕了回來。
這是一位身高1.60米左右、有著一雙杏眼和標致的瓜子臉、保持著良好形體的中年婦女,可以推斷,當年的她是一個俊俏的姑娘。
李萍快人快語,寒暄幾句後,就用帶有河南味兒的東北話,講起了當年自己為了『逃婚』的『應征』。
李萍的父親是一個觀念傳統而暴躁的人,他不允許女兒私交男友。一天下午他逼著李萍去相親,遭到李萍拒絕後,就『啪』地一巴掌煽在女兒臉上。一氣之下,年僅21歲的李萍拿上66元工資,離開黑龍江泰康縣的老家,出走了。
花21元車費到了北京,幾天奔波下來依然沒有找到工作。她進退兩難了:回家?懼怕父親;不回,口袋裡的錢即將告罄。怎麼辦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則征婚廣告:剛從師專畢業不久的李萍在縣城一所學校當老師。一天在圖書館翻閱雜志時看到了朱俊芳的征婚啟事。『這人咋這麼無恥啊!』當初,她心裡想。
此時的她卻沒有多加考慮,買了張票就前往河南。
到了焦作,她猶豫起來,在火車站附近的太行旅社一住就是3天:自己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去找男人呢?可是不去,兜裡已經沒了錢。
思來想去,她提筆寫了一封簡短信:『朱俊芳,你好!你的征婚啟事我已看到,我現在已從東北來到焦作,住在焦作市招待所302房間。你如有空,請明天上午到招待所,咱倆面談。此致敬禮!李萍6月26日』。
李萍來到了馮營礦,在礦門口逡巡了幾圈也沒有勇氣走進大門。終於,她把信給了一位賣瓜子的大嫂,煩她轉交。
第二天,在王好義的陪同下,朱俊芳趕到招待所。而李萍愣住了:朱俊芳的長相出乎預料,不僅矮小,而且比照片要老許多……
透過李萍的表情,朱俊芳明白了幾分,就說:『願意就留下,不願意俺就給你盤纏送你回家。』
良久的沈默之後,李萍答應與朱俊芳交往幾天。
隨著李萍的回憶,記者突然想起了某媒體的報道:『某天晚上,一幫礦工兄弟突然把朱俊芳同李萍反鎖在一間民房裡,想「把生米做成熟飯」。然而,朱俊芳沒有「做飯」,而是勸李萍睡下後,獨自靠在門後蹲了一夜。這讓李萍感動萬分,就留了下來。』
朱俊芳告訴記者根本就沒有那事兒。李萍解釋說,是朱俊芳的悉心照顧還有他的本分老實留住了自己。
後來,李萍的媽媽和妹妹得到消息晝夜兼程趕了過來。三人哭成一團,媽媽告訴女兒,因為她的出走,爸爸病倒了,媽媽和妹妹堅決要求李萍回家。李萍流著淚拒絕了。
1984年10月1日,朱俊芳挽著李萍,在歡快的樂曲中,走進了礦區禮堂。
那位陝西應征的姑娘,也同時參加礦工會為大齡青年舉辦的集體婚禮。在礦領導的安排下,她被『轉嫁』給了朱俊芳一個班的工友商鵬運。
婚後的日子
兩人的新家安在了礦招待所一間八九平米的客房內。全部家當就是朱俊芳用150元錢買來的寫字臺和飯桌,還有工友們送來的鍋碗瓢盆。
朱俊芳拿出皺巴巴的30元錢給李萍買衣服。李萍用帶著丈夫汗味兒的錢,給丈夫和自己各買了一件短袖襯衫。
婚後,笑容佔據了朱俊芳原本苦澀灰暗的臉龐。他與在礦職工子弟學校當音樂教師的妻子一同上班,下班後,妻子做好了熱菜熱飯,他回報妻子的主要方式就是憨笑。
第二年,朱俊芳歡天喜地地抱上了兒子朱強。
煤井事故多,為了讓丈夫好好休息,集中精力工作,李萍獨自承擔了照看兒子和打理家務的重擔。因房子狹小,她就常常把兒子帶到外面,特別是在盛夏的中午。朱俊芳也不辜負妻子,連年被評為礦先進工作者,每個月,他都比其他普通農民礦工多掙兩三百元。
結婚10周年,朱俊芳和李萍終於籌措了一萬一千塊錢,買了一套52平方米的兩居室。接著,好事兒成串兒:朱家被評為礦、集團『五好家庭』;李萍不僅被評為『五好家屬』,還被中國煤礦地質工會等四單位評為『中國煤礦女工家屬安全工作先進個人』,多次參加全國表彰大會,並作為礦工家屬代表在焦作市的各個礦和7個縣作巡回演講報告,上海東方衛視臺還專門約他們全家去做節目。
2001年,馮營礦宣布破產,許多礦友失業了,但因為工作表現突出,朱俊芳被安排到九裡山煤礦。
2003年,朱家高高興興地搬進了新買的130多平米的房子裡。
患重病的兒子
『如果朱強沒有病,這個家庭應該是很幸福的,』朱俊芳的工友告訴記者:『2003年朱強考入焦作大學學習計算機。2005年他感覺身體不適,差半年就要畢業時,挺不住了』。
李萍低聲說,朱強得的是腎病綜合癥,現在,只剩一個腎了。
在朝陽的那間房裡,一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正躺在床上,他蓋著厚厚的棉被。見記者進來,便吃力地坐起來,很有禮貌地打了招呼。他就是朱強。
幾年來,朱強的醫藥費已經高達30多萬元。朱俊芳是合同制礦工,每月的全部收入不足1000元,李萍每月1000多元。為了籌集醫藥費,除了求借,就是連續賣房。他們先賣了130多平米的房子,搬進了90多平米的房子;接著又賣了90多平米的房子,搬進了現在的40多平米的房子。
回憶剛搬出130平米房子的情景,李萍語調低沈:『為了給兒子看病,我家賣房子;人家為了給兒子結婚,買我家的房子!』
『現在,朱強必須換腎,李萍已經作出決定要捐腎,可手術費還需要10多萬元,借不到錢,只能再賣房子。』朱俊芳告訴記者。
『孩子得病,對老朱和我打擊都很大,有一段時間,我們幾乎都崩潰了。現在,只能慢慢往前走,期盼奇跡發生,』李萍說:『孩子沒有大病保險,醫藥費難以承受啊,哪怕國家承擔一半也好啊,我們都盼望著大病醫療保險,鄭州普及了,焦作也該快了吧!』
朱強曾問媽媽:『我能活到有大病醫療保險那一天嗎?』
離開朱家時,李萍告訴記者,對於這樁奇特的婚姻,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看待當初自己的選擇哪?』記者問李萍。
『以前不覺得很傷心,現在孩子有病,有時後悔,寒心,上天怎能這樣安排呢?尤其是孩子病情嚴重,更傷心後悔。如果重新過一回,我不會那麼做。起碼要慎重一些,奮斗一下事業,絕不會稀裡糊涂就嫁了,』李萍說:『不是他姥爺把我打出來,怎麼可能有這事兒,當時太單純,傻呼呼的,沒有考慮任何東西,這可能是天意也就是緣分吧。』
這時,朱俊芳偷偷笑了起來,他對李萍說:『我認為當年你爸打你打對了。』
再見『第一大媒婆』
春節前幾天,記者特意來到北京市東城區史家胡同深處的《中國婦女》雜志社,在二樓找到了鵲橋欄目的編輯王秀琴。
回憶起第一則征婚啟事誕生的前前後後,她難抑興奮之情。『當時,《中國婦女》雜志來了很多請求登載征婚啟事幫助找媳婦的信件。雜志社一時覺著挺為難的,畢竟過去沒乾過。可我們一想,刊登征婚啟事也是好事兒呀,《中國婦女》雜志,就應該為民辦實事兒。經當時的總編郭楠檸拍板,朱俊芳的征婚啟事就第一個刊登出來了。』
朱俊芳是工人征婚的成功案例,王編輯說,還有農民,以及知識分子征婚的成功案例。一個婦女,為女兒的大學同學征婚。成功後,她想,女兒的個人條件更好,還獨身呢。就又找雜志征婚,結果,也找到了如意郎君。還有女兒為媽媽征婚的,也有一條征婚啟事,喜結兩連理的。有一個殘疾人征婚後成功了,另外的殘疾人,通過他的富餘信件,也找到了意中人。
『2001年前後,鵲橋欄目停辦了,在17年中,共為1萬多人刊登了征婚啟事,』王編輯說:『雜志社同行戲稱我為中國第一大媒婆呢。』
總結停辦的因由,王編輯告訴記者,過去的征婚方式,已經不適應現在的年輕人了,尤其是現在的婚介市場服務也多了,《中國婦女》雜志已經開了歷史先河,完成了歷史使命。
比較當時與現在的年輕人,王編輯說,那時人們的思想還很封建很保守,來征婚的都羞羞答答,不好意思。而且開始男的多,女的少;現在的年輕人還有什麼怕的嗎?他們的婚姻大多用不著別人幫忙,什麼網戀啊,途徑多得很呀。而婚姻的目的也不同:過去主要就是過日子;現在更是為了愛。行就過,不行就離,夠痛快的。
『十幾年以前,郭楠檸總編退休了,』王編輯還說:『我也即將退休,自從1980年《中國婦女》雜志復刊算起,我已經在《中國婦女》雜志工作了27年。』
王編輯把手中的《中國婦女》雜志翻回到24年前刊登朱俊芳征婚啟事的那一頁,記者看見,那時的朱俊芳還有些英氣,只是雜志的紙張已經泛黃,亦如朱俊芳的面容,畢竟歷史已經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