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7月31日訊 薩滿教,是嫩江兩岸鄂倫春族信奉的傳統宗教。薩滿,是北方氏族部落精神文化的代表,不同於一般的巫婆神漢。為了找到最後的薩滿,踏查記者在大興安嶺的山間小道間穿梭,在嫩江兩岸苦苦尋找,終於在呼瑪縣白銀納鄉找到了最後的薩滿關扣妮。
關扣妮,75歲,鄂倫春族。7月25日14時30分,記者一行來到她家采訪。得知記者是從千裡之外的齊齊哈爾市趕來采訪的,她第一句話就是:『我去黑河參加了一個為期一周的會議,昨天晚上剛回來,你們從遙遠的齊齊哈爾趕來,趕上我在家,真是有緣。』關扣妮說的是鄂倫春味兒的漢語,勉強聽得懂。幸好一個當地的朋友給記者當翻譯,采訪纔得以順暢完成。
生在薩滿家偶然當薩滿
關扣妮住在女兒家,屋裡有電腦,廚房有壓水井。她的侄女是副鄉長,她是最後的薩滿,傳統與現代在這個家裡得到完美統一。應記者請求,關扣妮穿上了鄂倫春民族服飾,一陣拍照過後,那塵封已久的家世、學薩滿的經歷,像畫卷一樣徐徐展開。
關扣妮,1935年出生在鄂倫春族倭勒河部落的古拉依爾氏族。父親關蒙克是一位勤勞勇敢的獵人,母親姑日波是一位賢惠能乾的鄂倫春婦女。關扣妮不滿周歲時母親患病去世,家境貧寒的生活重擔由爸爸獨自承擔。爸爸後娶的妻子阿古心地像所有的鄂倫春婦女一樣,寬厚、善良,照料兒女,操持家務,關扣妮在繼母的關愛中成長起來。
在鄂倫春族中,薩滿在師承上沒有成規,也沒有親緣關系。有時一家祖孫,父子或其他親緣關系的人可能有幾位薩滿,也可能一位都沒有。可在關扣妮的家族中,能追溯到並且有據可查的,到關扣妮這代,已經有15位薩滿,這種情況極其少見。
成為薩滿有幾種情況,一是老薩滿用所謂『神驗』的方式來選定接替人;二是由已故薩滿『抓』的;三是由生病孩童的家長祈神並許願當的;四是由族人推選。關扣妮成為薩滿正如第三種情況。
那是1950年的春天, 15歲的關扣妮已經出落成了美麗動人的鄂倫春姑娘,她能歌擅舞,酷愛騎馬。有一天天蒙蒙亮,她獨自上山,想看看心愛的母馬下駒沒有。哪知道,剛走出幾裡路,關扣妮的胸口和左脅疼痛難忍,呼吸困難。附近沒人,她只好咬緊牙關,走一會休息一會,走到家已是下午。
之後的幾個月,她一病不起,家人一籌莫展。已成薩滿的堂哥關伯寶為她請了神,說她要成薩滿了。關扣妮的爺爺雖強烈反對,怎奈關扣妮久病不愈,爺爺只好又請大薩滿趙立本來請神,引領關扣妮學起了薩滿。
說來也怪,自從趙立本給關扣妮當了師父,個頭不高,且久病虛弱的關扣妮,竟然能穿著九十多斤重的薩滿神服,在急促的神鼓聲伴奏下,可以不吃不喝跳上幾小時,乃至十幾小時。漸漸地,她的病好了,薩滿也學成了,這位女薩滿就這樣穿起神服,為自己看了第一次病。
關扣妮說:『有大的拜祭活動時,她能和其他幾位薩滿聯合主持。許多神歌神舞,她都清晰記起。』講起一次春祭的跳神儀式,女薩滿關扣妮最為動情。她不禁哼起了她當年跳神時的《各姓通用神歌》曲調。
脫下薩滿服當上護林員
1953年,鄂倫春族下山定居以後,鄂倫春族人民生活方式有了很大的轉變。他們先是由游獵部落就地改制為國家的護林隊,靠著政府給予的固定收入,獲取生活必需品,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變化了的生活環境,已使鄂倫春人不再搞狩獵前的拜祭活動,人們有了病,會去醫院打針、吃藥。
1953年夏,為了響應新中國『破除封建迷信』的號召,關扣妮與孟金福、趙立本、關烏力彥、關伯寶等薩滿一起,共同舉行了規模盛大的『告別神壇』祭奠儀式,他們用兩天兩夜的時間,告別了各自所攜領的神靈。從那以後,他們都將自己的薩滿神服送到了深山中不為人知處,一心一意地融入了下山的定居生活。
做過薩滿的關扣妮,自從定居後就參加了護林工作。關扣妮與丈夫孟濤渡在結婚的第二天,夫妻倆就加入了大興安嶺林業的開發隊伍。那時,國家為開發大興安嶺派出了地質勘測隊、大地測繪局和森林調查隊等許多工作人員,由於人地兩生,他們的工作極為不便。
關扣妮與丈夫主動獻出了家中僅有的6匹馬,並發揮熟悉地形的優勢,哪支隊伍需要,就隨哪支隊伍走,既當向導,又當運輸員。常常為了讓馬多馱點物資,她堅持步行,一天下來,腿腫得不能回彎,可她從不喊累,有時一趟運輸要走半年。從呼瑪到甘河,從十八站到漠河,大興安嶺的山山水水,到處都留下了她奔波的足跡。
關扣妮不只在原始大森林中度過了蜜月,連第一個兒子也是在大森林中長到了5歲。 1957年,她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組織上派她護林,她就帶領女護林隊員們在入山的主要路口上放哨盤查,嚴禁入山者帶火。一旦發現違紀者,關扣妮率領女護林員一擁而上,罰違紀者拉半天燒柴,處罰起來一點不講情面。
作為一名從游獵生活中跋涉過來的鄂倫春族女性,關扣妮對今天的定居生活十分滿足,對社會主義制度下婦女地位的提高體會頗深。游獵民族最大的特點就是經常搬家,那時鄂倫春族的女人哪怕剛生完孩子也得隨著走。關扣妮的媽媽就在生她的第二天搬家的,因不能騎馬,過河時,水特別涼,媽媽托著她趟過去。關扣妮難過地說:『都說我媽媽死得早,多受罪喲!過去的鄂倫春女人命苦啊! 』
最後的薩滿有了新身份
如今,關扣妮的一兒一女十分孝順,兒子孟舉榮是個現代農民,女兒孟舉花在鄉衛生院當護士。關扣妮當年做薩滿,是通過祈禱神靈來幫助人們消災解難,現在女兒為同胞排除病痛,靠的是先進的醫療設施、藥品。
晚年的關扣妮再次拿起神鼓,跳起薩滿舞,所不同的是,她已經成了中國民間文化傑出傳承人。這是她的新身份,她拿出2007年6月獲得的中國民間文化傑出傳承人的榮譽證書給記者看。
關扣妮跳薩滿舞,穿的是自制的薩滿服。她的薩滿服,全是自己手工縫制,用的原料全是犴皮、?皮、棉布、白銀。她用犴皮,做神鼓,用犴筋和?爪子皮做鼓錘。一件薩滿服加上頭飾,大概90斤,要兩個月纔能做一件。關扣妮的身材很嬌小,很難想像,眼前這個1米5左右的75歲老太太,能穿著90斤重的薩滿服,一跳就是兩個多小時。
記者想拍一張關扣妮穿薩滿服的照片,但任記者怎麼商量,關扣妮也沒穿上薩滿服。她說:『薩滿服不是隨便穿的,只有到了重大拜祭的時候纔可以穿。隨便穿是對神靈的褻瀆。』最後,她只是戴上了薩滿的頭飾,拿起神鼓和鼓錘,滿足了記者拍照的願望。
作為鄂倫春族薩滿教文化的傳承人,關扣妮為薩滿教文化及鄂倫春族民俗風情的研究作出了積極貢獻。多年來,關扣妮協助中央電視臺海外中心及一些民俗、社會科學等研究部門先後拍攝過《最後的山神》、《山林夏獵》、《鄂倫春族薩滿教——十八站鄉薩滿活動紀實》等多部電視片和紀錄片。
身為鄂倫春族的中國民間文化傑出傳承人,關扣妮憑借對神曲、神舞的極高悟性,對民俗風情的豐富了解,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厚情感,正在與女兒一起積極搶救鄂倫春語言。鄂倫春族有語言沒文字,關扣妮也不識漢字,可她一有時間,就向家人及文化館乾部口述鄂倫春傳說、典故、神話等等。
她的女兒自創『鄂文』來記錄這些傳說、神話,抓緊搶救和整理鄂倫春語言。女兒自創的『鄂文』,就是用與鄂倫春語言發音相同的漢字來代替鄂倫春文字,為了讓後人看懂,她還在『鄂文』旁邊附上翻譯過來的中文。
為了將身上的薩滿舞技藝,不會因為自己的老去而失傳,關扣妮把一身薩滿舞技藝以及薩滿服的制作方法傳給了女兒。這正是『鄂族有個關扣妮,十五薩滿出關家。最後一個女薩滿,民間文化傳承人。』
記者手記
拍霧拍蚊子
常擎旗的斷臂打上了石膏,病情基本穩定。她的受傷使我們既沒心情寫稿,又沒心情繼續采訪。她多次打電話『逼』我們出發,把剩下的采訪計劃做完。『不要因為我的傷影響了你們踏訪嫩江的采訪計劃。稿子你們要寫不好,我這條胳膊就白斷了。』
7月24日,我們再次踏上征程時,顯得有些悲壯。我們的目的地是呼瑪縣白銀納鄉,采訪對象是最後一個薩滿——關扣妮。半路上,常擎旗發來短信『都是為了工作,你們不要有壓力,我會每天祝福你們采訪順利,一路平安。』
與前幾天采訪嫩江源頭相比,這次采訪的路上,大家在車裡都很沈默,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19時23分,采訪車行至加謨公路238公裡翠崗林場和塔爾根林場之間時,大興安嶺腳下起霧了。前些日子一直連續下了40多天雨,所以霧氣很大。山腳下到處都是霧,林間草地霧氣襲來,仿佛人間仙境。極目遠眺,山腰白霧,天上白雲,雲霧相連,分不清哪是雲,哪是霧。原來『雲裡霧裡』這詞是這個意思。
記者燕軍下車拍霧,因天色已晚,他把快門速度調得很慢。路邊草多蚊多,見有『新鮮食物』,草叢裡飛出了幾十只蚊子,惡狠狠地欲叮他。我手疾眼快,一巴掌拍下去,他的光頭上多了三只死蚊子,弄我一手血,他在拍片不敢動。
我把兩只手當成了驅蚊器,拼命幫他趕蚊子。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蚊子咬不著他,全奔我來了,也不管腦袋屁股,我碰上了蚊子的敢死隊。這時,燕軍手機響了。我們在忙乎拍霧拍蚊子,沒工夫接。隨後我手機也響起來了,我一手接電話,一手拍蚊子。
原是主任王青來電,詢問采訪進程,反復提醒我們一定要注意安全。這時燕軍拍完了霧,我告訴他主任來電話了,要我們注意安全。他問我為什麼拍他腦袋,我讓他看了看蚊子留在我手掌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