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被高樓包圍、走過46個年頭的老屋群落裡,他送走了年邁的雙親,朝夕相處幾十年的老鄰居是他至親的親人。他迎著衝天的火光,不顧妻兒,拼命救出沈睡的鄰居,赤腳狂奔為消防車引路……凌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盡了他的全部家當,卻挽留住了他所有的親人。他說自己很幸運,親人還在,家還在,希望也在——

籍剛
東北網4月7日訊 籍剛已經整整三天沒換衣服了:沾滿泥土的軍綠色褲子,是他平日下井時穿的工作服;至於那件棉襖,是出事後不知是誰塞過來的。他就這樣“灰頭土臉”地接待了一撥又一撥蜂擁而至的記者,並被一次又一次要求站在被燒得完全“毀容”的老屋面前,供大家拍照。有好幾次,鏡頭中的他失神地仰起沾滿灰土的臉,看著工人們毫不費力地拉拽下一大塊殘破的屋頂。空氣中頓時飛起嗆人的塵土,嗆濕了他的眼眶……
大家正是被這樣一則新聞吸引來的:4月4日凌晨4時,香坊區林園路23-4號平房突發火災,隔壁鄰居籍剛奪門而出,連踹四戶鄰居家門,救出沈睡中的10位鄰居,並赤腳為陸續趕來的消防車指路。大火撲滅了,籍剛自家的房屋卻被燒了個精光。
籍剛家已被大火燒毀。
奪命凌晨
在籍剛45年的平靜人生裡,從沒有經歷過任何突如其來又如此驚心動魄的事故。他沒有應對火災的絲毫經驗,卻在短短半小時內,從容、鎮定、准確地完成了火災現場救援的所有關鍵步驟。
4月3日晚,讀寄宿學校的16歲女兒回到家中。一家人像往常一樣看了會兒電視,早早進入夢鄉。次日凌晨4時,睡夢中的籍剛隱約聞到一股嗆鼻的煙味,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可能那煙味太大了,硬生生把我嗆醒了,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電視機插銷著了,一看沒有。”
籍剛隨即拉開窗簾,發現隔壁已經火光衝天。他大喊一聲:“媳婦快起來,著火了!”然後套上棉褲,蹬上拖鞋,抓起手機,衝出門外。他先是撥打了119,然後跌跌撞撞穿過僅60厘米寬的狹窄走廊,朝鄰居家奔去。一腳、兩腳、三腳!隔壁緊鎖的鐵門終於被籍剛踹開。他朝著冒著濃煙、泛著火光的老屋用盡全力呼喊:“快出來,著火了!”
25歲的年輕鄰居搖晃著走了出來,顯得十分狼狽,頭發和背心被燒糊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籍剛一把將他拽出院外,然後轉身奔向其他鄰居。他一邊用力踹著所有院門,一邊大喊“著火了”,直到鄰居們一個個睡眼惺忪、穿著內衣匆忙跑出……他又掉頭跑回失火的鄰居家,用水盆潑了兩次水,而火勢絲毫未減……
林園路這片平房,全部是將近50個年頭的老宅,被周邊一片樓房緊緊包裹,形成了一座擁有50多戶人家的小型“城中村”。房子的木制屋頂彼此相連,一旦失火,整片房屋幾乎瞬間一並燒起。“村莊”裡不僅只有泥濘不堪的小路,且地處偏僻。籍剛擔心,如果消防車不認得路,恐怕找上半小時都找不到。他穿著拖鞋、赤著腳,奔向大馬路,再一路奔回,將分批來的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引了進來。這時,他的愛人薛敏拉著女兒衝到他面前:“大剛,咱家著了……都著了……咱家進不去了……”
熊熊大火燒了將近40分鍾,整個火災及救援工作持續了3個小時。在這一過程中,因為擔心患有心髒病的丈夫出現閃失,薛敏始終緊緊跟在籍剛身後,幫著他一起“砸醒”沈睡的鄰居。籍剛幾度體力不支,噩夢般的大火最終燒毀了5戶房屋,也吞噬了他所有的家當。
凌晨4時,正是人們睡得正香的時候。10個死裡逃生的鄰居將他緊緊圍住:“大剛,要是沒有你,我們就完了……”
火災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中。事後有鄰居告訴籍剛,失火的年輕鄰居當晚可能因為睡眠不好,服用了安眠藥。要是沒有他,肯定沒命了。
而混亂中,一心忙著砸門、為消防車引路的籍剛,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部手機。
被煙熏得眼看就要失去意識的年輕男子,搖晃著,被一把拖了出來,頭發早已被燒焦。大火撲滅了,他突然一把抱住籍剛,嗚咽著死死不放……
“這兒是我姑娘的臥室,這兒是我和我媳婦的屋,這是廚房……我們這跟周圍的樓房住家沒啥區別,房子可結實了,不漏雨,還有暖氣,冬暖夏涼的……就是沒下水,但也算不上缺點……”
籍剛頭也不回,給每一個小心翼翼邁入的記者,一一介紹他這套使用面積38平方米的老屋格局。原本雪白的牆壁,如今布滿了一圈圈烏黑色的焦印,無不渲染著當天凶猛的火勢。大火撲滅後,籍剛和妻子默默回到燒毀的老屋,邁進沒過小腿的水裡,將電視、洗衣機、冰箱、微波爐,連同那臺省吃儉用為女兒買的電腦,一件一件往外捧……
“家裡啥都沒剩下嗎?損失了多少錢?”記者們通常這樣問。籍剛搖了搖頭:“我父母過世了,那些老照片,還有我母親留給我的老式縫紉機……我父母留給我的,全沒了……我活了這麼大,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啥都沒有了……”他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很快又陷入沈默。
“現在想想也挺後怕。”籍剛始終覺得,自己的命挺大。兩年前父親去世,他悲傷過度,搶救了三次。這次在清明節發生火災,冥冥之中,像是父親庇佑著他。“房子沒了,可是一家人還在,只要活著,生活總能慢慢好起來。”
女兒善解人意,安慰籍剛:“大一沒有獎學金,不過按我這成績,大二肯定能得獎學金……”這片老屋的產權歸省植物園。事發當日,省植物園立即派人修繕房屋,預計“五一”前修好,並給了籍剛一家3000元補償金。
“現在想想,這麼做值嗎?”本報記者問。“我感覺很正常啊,肯定要先救鄰居啊。”“那也不一定。”記者說,“不是應該先揣好自己家最重要的東西再往外逃嗎?”籍剛一時恍神:“你跟我說笑呢,怎麼能呢?肯定要先救人啊……”
這個45歲的普通工人,微弓著腰,一連三天守在空蕩蕩的“村莊”。籍剛這兩天始終難以入眠,一閉上眼便是那日的火光衝天。他的女兒當天多少受到些驚嚇,住在外婆家,始終低燒。20多天後,老屋可以修好,但若想回到從前的生活,可能還要夫妻倆再奮斗幾年。
泰克斯公司出租車司機趙洪軍得知此事後,特意跑到籍剛家,硬塞給他500元錢。動力排水工程處領導得知籍剛的遭遇,給他和家人准備了臺洗衣機。記者問:“你有什麼難處需要我們幫忙?”籍剛慌忙擺擺手:“啥也不用。我就是個工人,平時乾活兒挺髒,也挺累,但對得起我掙的錢。不該是我的錢,我不要……我挺幸運的,也挺幸福的。都挺好,挺好的……”
回得去的家回不去的過去
老屋的修繕,幾乎等於拆掉重建。那些曾貼掛在老屋裡的記憶,隨著燒毀的老照片和老物件,變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
英雄,其實就是平凡日子裡的那些不平凡的奮不顧身。
他把別人的生命緊緊拴在身上
采訪籍剛的過程中,不斷有鄰居大老遠跑過來打招呼:“大剛,午飯在哪兒吃的?昨天晚上在哪兒住的?”
這片寧靜的小村莊,盡管住進越來越多外來人口,但始終和睦安靜,沒有發生過任何治安案件。
這裡是籍剛出生的地方。父親生前常常對他說:“要積德,要對別人好,要做善事。”籍剛15歲參加工作,當了29年檢查井維修工人,肯吃苦。”三伏天兒,我們穿上那種厚厚的工作服,不出一分鍾,你就渾身冒汗。”他說,“我用保險繩把下井的隊友跟我自己拴在一起,一動不動地趴在井旁邊看著他,挺危險的,人家的命就在你身上……”
按父親的話說,兒子“沒多大出息,好在對人實在,本本分分”。
鄰居王憲武告訴記者,籍剛平時就愛幫人乾這兒乾那兒。“他要是看到誰扛著煤氣罐,不管那個人能不能扛動,他准是一把搶過來,扛在自己身上……”
每次下雪,籍剛都會把鄰居家門前的積雪一起清掃乾淨。“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籍剛一准不會落下。”鄰居劉鵬雲說,“他不顧自個兒家,去救大家的命,說老實話,是他能乾出來的事!我們真沒感覺有多麼意外!”
看著鄰居家被踹壞的門鎖,籍剛摸著腦袋,憨厚地跟鄰居們傻笑:“真不知道當時咋那麼大的力氣……”
他依然清晰記得,父親在彌留之際,常常握住他的手,布滿皺紋的臉上蕩漾著滿足:“人都在……人在就好……”他牢牢記著父親的話,雖然沒了“小家”,可鄰居們都在,大家還在。希望也在。
在檢查井事故排查現場,籍剛將保險繩的一頭牢牢拴在隊友身上,將另一頭勒在自己腰間。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別人的生命,就像那日火光中守護鄰居們一樣。
“籍剛”這個名字,是父親取的。意思是,男人一定要剛強。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天上的父親一一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