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9月2日訊 每個人應有個行為底線,若突然受到外界刺激喪失理智,很容易觸及法律『雷區』,落入萬劫不復的淵藪,就如以下故事。1969年5月,我市發生一起撲朔迷離的滅門慘案,死者是家住南崗區的母女三口。由於此案蹊蹺復雜,一度懸而未破。我市警方經過一年多的偵破,案犯最終落網被法辦。令人瞠目的是,凶手竟是被害人的前夫和生父。
一家三口被砍死在家中
1969年5月25日晚9時10分左右,南崗區西大橋附近護軍街2號市紡紗廠家屬房2棟的一間平房裡。34歲的吳秀芳和她的兩個女兒——大女兒11歲,小女兒7歲,一並被殺。
第二天8時,市公安局南崗分局曲線派出所接報後,7名偵查員對現場進行勘查,女主人武秀芳倒斃在裡屋木凳旁,後腦勺被鐵鍬給砍開了瓢,兩個女兒被砍死在炕上。地面、炕上血流成河,門窗、牆壁上可見放射狀的血跡。炕上的木箱蓋被掀開,箱內衣物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室內僅有的三屜桌抽屜被拉開,裡面各種小物件被扔得到處都是。警察在屋外窗戶底下發現一個可疑足跡。
隨後,市殯葬管理所4名工作人員將屍體運走火化。此案懸而未破,擱置3個月。
1969年8月的一個朗日,彭蘭江結束公檢法系統的改造學習,剛到單位,便被軍代表謝元奎叫到辦公室。謝元奎指示彭蘭江帶幾個警員盡快將5·25血案破了,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謝元奎這麼做有他的考量:彭蘭江足智多謀,辦起案子來鍥而不捨,一些離奇古怪的疑案,一經他的手,總能真相大白,簡直就像當代的『福爾摩斯』。
地上煙蒂和窗前的腳印
次日,彭蘭江、南崗分局刑警隊隊長杜茂義和軍管會留下從事刑偵工作的王慶榮、偵查員劉振權、李鳳武等來到南崗西大橋附近市紡紗廠。
軍管會系文革產物,即城市由軍管會管理。廠保衛科科長李雲忠帶他們步行六七分鍾,來到廠東南側、緊鄰哈工大體育場的家屬房。眼前兩棟用紅磚砌就的平房一字排列,一棟7戶,共計14戶人家,每戶門前都有近10平方米的小庭院,房後有一片碧綠的菜畦。兩棟平房間的後側有一間磚瓦結構的公共旱廁。被害人家位於第一棟平房的第五個門,小院用碎紅磚砌成一米多高的院牆,院內有個用木板和樹皮搭建的木柈棚,不足5平方米大小。推開貼著封條的屋門,是一間廚房,約五六平方米,裡屋有一鋪用紅磚壘砌帶火牆的大炕。彭蘭江用鷹一樣的目光掃視著室內,突然發現桌腳的地面上有一只煙蒂,隨手用紙包好,派李鳳武拿到技術科檢驗,末了不忘囑咐幾句:要查清是什麼牌香煙,提取指紋,根據唾液化驗吸煙者血型,是男性還是女性。另外,將案發現場采集的可疑腳印,也拿到技術部門鑒定一下。
案發時前夫看電影去了
案發之前,犯罪分子系叫門而入,這說明是熟人作案。鄰居李某證實,吳秀芳晚上不僅將外屋門在裡面牢牢插上,而且還要用鐵鍬將門頂上。
在隨後的案情討論會上,彭蘭江分析說,1966年,吳秀芳與紡紗廠工人章貫文離婚,之後每月靠拾荒和前夫支付的24元撫養費艱難度日。大女兒在讀小學,小女兒沒錢上學。據反映,吳秀芳與一個收破爛的男人關系曖昧,會不會是因情反目被殺?
她市區沒幾個親友,能叫開門的人,可能是她的前夫。彭蘭江認為,犯罪分子或許是一念之間、一怒之下遂起殺機,因為凶器是被害人家裡的鐵鍬。
然而,對章貫文進行調查後,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他不具備作案時間,案發時間是晚9時10分。當晚,工廠俱樂部放映電影,晚6時30分開演,9時40分散場。有三四個工人證實,看到章貫文手拿電影票進場。其愛人證實,他晚上快10時纔到家。章貫文現有一個不到兩歲的胖兒子,再沒有理由去騷擾並殺害前妻和兩個親生女。
死者曾經與『破爛張』有染
街坊鄰居對吳秀芳一家三口慘遭滅門,既同情又訝異。
吳秀芳外號『老巫婆子』,在他們的眼裡,她相貌平平,長得著急,看上去有四五十歲的樣子,但她性格大大咧咧,沒啥壞心思。章貫文跟她離婚後,很少再來家串門。她靠拾荒和前夫每月給孩子的24元撫養費拉扯養活兩個孩子。
有群眾爆料,她寡婦捨業的,離婚後也沒單著,跟一個40多歲高個收破爛男人不清不白。該男子叫『破爛張』,他常手提溜著一把鉤子秤,背個空空的大塑料袋子,來吳家收購破紙盒、空瓶子、廢塑料什麼的。『破爛張』在她家小棚子收完破爛後,常多塞給她幾分錢或幾毛錢。有時,他還會在她家小棚子神神秘秘地鼓搗個把小時……紡紗廠工人劉永富向偵查員反映,吳秀芳被害的那天晚上9點來鍾,他如廁時,看到一個高個男人,從吳家後窗戶方向出來,端直奔菜園的後牆離去。
『破爛張』留下的腳印
第二天上午,楊景和匯報說,現場留下的腳印是右腳,長26厘米,42號,是農田膠鞋鞋印。由此推算,此人身高約1.80米,體重在80公斤左右。現場發現的煙蒂為陳舊性煙蒂,系葡萄牌香煙,吸煙者為AB血型。煙蒂末端留下的指紋殘缺不全,是左手拇指指紋。
彭蘭江立即返回專案組。此時,劉振權已經等候多時,他匯報說,『破爛張』叫張光富,今年43歲,五常人,身高1.80米左右,在哈收破爛已有幾年時間,抽旱煙,並無犯罪記錄。他穿的膠鞋已經找到,經鑒定,現場遺留的那枚腳印,是他的。
張光富被依法收容。警方幾次審訊,他很沈悶,但說話條理清晰。1968年,他看吳秀芳家境清苦,常撿破爛賣,便每隔十天八天,上門收一回,且每次都會多塞給她幾毛錢。她挺高興,跟他掏心窩子:丈夫跟她離了,自己領著兩個女兒過。漸漸地,他發現,吳秀芳對他有點意思,就發生了性關系。此後,每次到她家收完廢品,她都會跟他在棚子裡乾那種事,好像只有這樣,她孤寂的心,纔能得到片刻的慰藉。完事後,他會給她幾元錢。她說,不收破爛時也可以來,如果天黑來,到後面扒窗戶叫她。
出事前的某個晚上8時多,張光富想見她,來到她家門前。見她家屋門緊鎖,就蹺蹄輦腳摸到後院窗戶下,見她還沒睡,就扒窗戶示意她出來。出來後,她面露難色地說,來例假了,過兩天再來吧。
5月25日晚上大約9點多鍾,張光福又去了她家,還沒到窗前,就看到一個黑影霍地從她家窗戶躥出來。他心裡直犯嘀咕,這娘們又和誰搞上了?第二天,張光富遠遠望見不少公安在她家進進出出的。聽圍觀的百姓議論,纔知道她家出了命案。他突然意識到,昨晚那個黑影或許就是凶手,可因為當時夜幕低垂,沒看清那人的面部輪廓。那天到她家扒窗戶時,他穿的是一雙草綠色膠皮鞋。
從1969年開春到她娘仨被殺,他總共去過她家三四次。除此之外,他們之間就再沒有任何拉拉扯扯的事。
此時,彭蘭江和劉振權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彌漫在他們心頭的雲翳消散了。
工人指證前夫有作案時間
排除『破爛張』作案可能之後,李鳳武、王慶榮回過頭,又用了半個多月時間,對章貫文和妻子張英珍的有關情況進行了走訪調查。
章貫文,31歲,呼蘭人,市紡紗廠機修車間一名車工,1954年入廠,1958年與虛長他三歲的吳秀芳結婚。吳秀芳無職業,沒文化,脾氣非常暴躁,夫妻吵吵鬧鬧是常事。1966年,他倆離婚,南崗法院將他們現居住的18平方米平房,判給吳秀芳和他們兩個女兒,此外,章每月給兩個女兒24元撫養費,吳秀芳每月通過廠工會領取這筆費用。
章貫文是個灌籃好手,現任妻子,28歲的張英珍,是本廠的紡紗工,也愛好打籃球。他倆婚前就發生了性關系。張英珍是個大姑娘,有了這層關系後,就死纏著他不放手。章貫文怕事情張揚出去丟份兒,只好和吳秀芳離婚。他和張英珍結婚後,在復華四道街租間房子住,他倆的大胖小子都快兩歲了。張英珍生孩子後,沒有奶水,靠奶粉喂養,開銷不小。章貫文月薪50多元,除掉房租、24元撫養費,所剩無幾。1969年年初,吳秀芳到工廠工會沒拿到撫養費。此後連續兩個月的撫養費,她都沒有拿到,為此她大發肝火。章貫文東湊西借,把拖欠的撫養費付清。機修車間工人趙大勇反映,他和吳秀芳同住一棟平房,自從章貫文和她離婚後,就再沒見章貫文踏過她家門檻。可蹊蹺的是,吳秀芳一家三口被殺的那天晚上,他當班時胃病復發,疼痛不支,8時30分左右回家去取藥,不到9時,在回廠的路上,他和向家屬區方向走來的章貫文打個照面。章貫文行色匆匆,沒打個招呼就過去了。
煙蒂上的指紋是前夫的
楊景和將章貫文的指紋與現場煙蒂上的指紋比對復核後,確認是同一人的指紋,但不是很有把握。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彭蘭江獨自一人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琢磨著這段時間前後調查的情況,拼湊到一起後,發現了它們之間的某種必然關聯。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章貫文會吸煙,常抽葡萄牌香煙,有時也抽迎春牌和哈爾濱牌香煙。他是個左撇子,在其杯上提取了包括左手拇指的幾枚指紋,血型為AB型。
如果最終能確定煙蒂上的指紋就是章貫文的,無疑就拿到了他殺害前妻和親生女兒的鐵證。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彭蘭江硬著頭皮,背著軍代表,請指紋專家於紹文『出山』。
於老在顯微鏡下觀察半個多小時後說:這指紋很有特點,和章貫文的指紋比對,相似點很多,其中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細紋,可以認定就是章貫文的。
我失去理智把他們娘仨砍死
1970年,夏秋之交的某天晚上10時多,彭蘭江坐在主審席的高椅上,注視著坐在他面前小木方凳上的章貫文。
此時的章貫文,低眉垂目,悔恨的淚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流淌,他顫聲交代了自己殺人過程:
5月25日晚9時,我在廠俱樂部看電影時,心不在焉,決定跟前妻商量減少撫養費事宜。電影還沒有散場,我就先行退場。我叫開門之後,走進裡屋坐在小方凳上。她說這麼晚了,你來乾什麼?我從兜裡掏出香煙點上,猛吸了一口說,撫養費能不能減一些?有錢了再多給。不料,我話音未落,她就破口大罵,指責我『劈腿』,薄情寡義,扔下她們母女三人不管。本來就心情不好,有了兒子後,欠下一屁股外債。我騰地一下就火了,說你這個臭婆娘,怎麼不早死呢?她回應說,少一分錢都不行,差一天,我就找你們廠長去要。她不提這茬兒倒好,一提我就火冒三丈地說,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她隨後口無遮攔爆粗口。我失去理智,把煙頭摁滅扔到地上,一步躥到外屋地門口,把頂門的鐵鍬舉起說:你再罵,我砍死你!她不服軟,跟我叫板說,殺我的人還沒生下來呢。我大腦一片空白,看著她兩片唾沫橫飛的嘴脣,舉起鐵鍬向她砍去。她嚇壞了,打算從敞開的後窗逃出去,我一鐵鍬砍到她的後腦勺上,頓時,鮮血四處噴濺,她『媽呀』一聲趴倒地上。大女兒、二女兒本來都在炕上熟睡,被我們的打罵聲驚醒,都愣怔在那兒,我想都沒想,向大女兒頭部砍去。二女兒剛要翻身,我也回手給了她一鐵鍬。娘仨瞬間被我砍死了。之後,我強裝鎮靜,翻箱倒櫃故意制造劫財殺人的假象,然後從她家後窗戶逃走。
此前,公安局已排除我作案的可能,我慶幸逃過一劫,可我心裡沒有一天是安生的。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兩個女兒那熟睡的面孔。虎毒不食子呀,我連畜生都不如。我砍死了她們娘三,罪該萬死,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再來……
講述者彭蘭江
哈爾濱市公安局道外分局原副局長7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