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12月23日電 是悲歌,更是壯歌。命運能有多悲情?還記得犧牲在沼澤中的養鶴女孩嗎?近30年後不幸再次降臨,接過她事業的小弟徐建峰,同樣因公殉職。信念能有多執著?徐建峰的女兒同樣響應冥冥中的召喚,告別繁華都市,回到紮龍自然保護區。她說:『只有在這裡,我纔能找到內心的安寧。』

徐秀娟的父母和侄女在回憶徐秀娟(8月17日攝)。2017年是徐秀娟烈士犧牲三十周年。新華社記者 梁冬 攝
娟子的傳說
在廣袤的黑龍江大地上,嫩江宛轉南流,河之東岸有一塊夏如翡翠、冬如白玉的大濕地——紮龍自然保護區。這裡以棲居繁衍著自然的精靈——丹頂鶴,聞名於世。『在世界僅存的三大丹頂鶴種群中,只有我國的紮龍種群仍生機勃勃地保持自然遷徙。但保護區建立之初,這群鶴也曾處境瀕危。』紮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常務副局長王文峰說。據記載,1975年建區之初,丹頂鶴總數僅140只左右。丹頂鶴一身傲骨又極其敏感,人們根本無法接近,保護工作一時不知如何著手。大家發現,當地有一位漁民徐鐵林,身懷絕技,他曾經多次遇到受傷的丹頂鶴,救回家養好傷又放飛。『老徐一家與鶴相鄰相依,索性就請他參與了管護工作,最初保護區的牌子就借掛在他家。』王文峰說。

徐秀娟烈士的侄女,徐家第三代養鶴人徐卓接過了爺爺、姑姑、父親的接力棒,畢業後回到了紮龍自然保護區工作(8月17日攝)。新華社記者 梁冬 攝
發老徐和伙伴們艱難跋涉在沼澤中,在2100平方公裡、相當於2個香港面積的保護區內,幾乎摸清了每一處鶴巢。大家慢慢發現,『人工孵化+野外散養』的『半野化』保護方式,成活率最高,野性保持最好,而且幼鶴自然地就跟著成鶴南飛了。當時他們還不知道,後來多個國際組織試圖人工重建鶴類遷徙均告失敗,紮龍『土辦法』會成為唯一成功范例。他們不知道的還有,這與老徐一家後來的悲情遭遇,會有一種隱秘的聯系。徐家長女叫徐秀娟,從小就跟著老徐在火炕上孵鶴,大家親熱地叫她『娟子』。照片上,娟子略顯黝黑、牙齒益顯雪白、眼神格外清澈。她呵護的鶴,每年都會飛往江蘇鹽城越冬。1986年5月,徐秀娟突然接到鹽城邀請,共同創建灘涂珍禽自然保護區。娟子二話沒說,懷揣著3枚丹頂鶴蛋就出發了。她一路用體溫暖著,奔波了3天3夜,終於來到黃海之濱。

這是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在紮龍自然保護區工作的場景(資料照片)。新華社發
當時,丹頂鶴人工孵化還屬世界前沿課題,即使在親鶴的羽翼下,溫度稍有變化,也會胎死殼中。我們今天難以想象,娟子究竟付出多少情感,纔有了世界首次在越冬地人工孵化成功。更令人驚奇的是,小鶴格外強壯,比正常周期提前20多天展翅飛天。前來考察的中外專家說,這是『愛生奇跡』。

這是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在紮龍自然保護區工作的場景(資料照片)。新華社發
然而,這種『半野化』保護方式也伴生著難題,淘氣的幼鶴玩高興了,很容易『走失』。1987年9月15日,又有幼鳥飛走未歸。徐秀娟整整一天在蘆葦蕩中蹚水尋找,心力交瘁。第二天一早,娟子說聽到了『寶貝』的鳴叫,沒顧上吃飯就又出門了。不想從此永別,她終因疲勞過度,淹沒在沼澤裡。那個美麗的女孩,終年23歲,被追認為我國環保戰線第一位烈士。於是有了那麼一首歌:走過這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為何片片白雲悄悄落淚為何陣陣風兒輕聲訴說……從此,徐家人每年過年,都會擺上一副空碗筷,一把空椅子。
峰兒的故事

這是徐秀娟烈士的舊照(中)(8月17日攝)。新華社記者 梁冬 攝
老徐夫婦忘不掉娟子,更放不下這群鶴。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叫徐建峰,小名『峰兒』。當時,小伙子已退伍轉業進了齊齊哈爾市的大型國企。1997年,經父母反復勸說,峰兒放棄城裡的工作,回到紮龍,接過了接力棒,一乾就是18年。

這是徐秀娟與濕地中的鶴(資料照片)。新華社發
同事們說,建峰『恨活』,有事乾不完不下班;建峰『乾淨』,他擔任孵化中心主任,養鶴比養孩子還上心;建峰『怕他爹』,鶴病了,治不好不敢回家。有一天,突發暴風雷電,驚飛了幾只幼鶴。徐建峰立刻追了出去。風把葦子都刮伏在水面上,滾地雷像火球一樣在水面上滾來滾去。然而,建峰一步一『刺溜』地帶頭衝了上去,把鶴搶救回來。看著他渾身滾得像泥猴,領導後怕地說:『你不要命了?』
娟子姐走了以後,周圍人發現這個東北漢子變得沈默寡言。讓人不解的是,他有時會拿出自己的工作證,出神地看上一會兒。然而,不幸再次降臨。2014年4月,又是丹頂鶴繁育孵化的關鍵期,徐建峰發現濕地核心區內有個鶴巢,小鶴馬上就要破殼,但那個春天異常乾燥,附近時有『荒火』。『可別把鶴巢給燒了。』徐建峰扔下一句話,只身前往看護。4月18日,領導接到了徐建峰的請假電話,說可能趕不回來開會了。可誰也沒想到,第二天,徐建峰因摩托車失控,一頭紮進了沼澤。在徐秀娟犧牲27年後,徐建峰又獻出了生命,年僅47歲。

這是徐秀娟與濕地中的鶴(資料照片)。新華社發
在整理遺物時,同事驀然發現,他的工作證裡,原來珍藏著一張『娟子姐』的照片。翻看父親留下的日記,女兒徐卓發現:『他每天都點滴記錄著工作,為哪只鶴打掃了圈捨,給哪一群鶴做了防疫……』『我一定把它續寫下去,這樣我們就仍然相守。』徐卓說。只是,徐家每年過年,桌上又多了一副空碗筷、桌旁又多了一把空椅子。
人鶴情未了

這是徐卓的筆記本(8月17日攝)。徐秀娟烈士的侄女、徐家第三代養鶴人徐卓接過了爺爺、姑姑、父親的接力棒,畢業後回到了紮龍自然保護區工作。新華社記者 梁冬 攝
為什麼不幸會一再降臨這個家庭?感同身受的管理局副局長胡曉燕說,紮龍獨創的『半野化』保護方式,注定護鶴人一直在路上;在沼澤中跋涉,極耗體力,盡管徐家姐弟水性都非常好,但他們當時都太過疲勞了;還有,徐家對鶴的情感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孩子』處於險境,『父母』是肯定會奮不顧身的。愛,就是這樣一種不可抗拒的召喚。徐秀娟當年在一張照片背後寫道:『我願意為我所熱愛的事業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沒想到,竟一語成讖。『娟子剛養鶴的時候,有一只鶴叫賴毛子,特別凶。娟子每天就坐在籠子門口,給它喂魚喂水,任它啄來啄去……後來這只鶴與她形影不離。』徐鐵林的徒弟李志剛說。徐卓說:『鶴是充滿靈性的動物,它們有情感。』『有一次,我們發現遠處燃起荒火,望遠鏡裡卻晃動著兩個白點。「不好,有鶴巢」,我們拼命跑過去,果然是一對鶴守著兩枚蛋。火線已燒過來,臉都感受到熱浪了。可這對鶴卻戀戀哀鳴著,不肯離去。直到看我們取走鶴蛋,它們纔起身飛起,又盤旋好久。』李志剛說。

這是紮龍第一代養鶴人——徐秀娟的父親徐鐵林工作時的場景(資料照片)。新華社發
工作人員野外作業時,常遇鶴從天降,『撲嗒』一聲落在身前。他們知道,那是他們的老朋友,在以特有的方式致意。紮龍人說,丹頂鶴一身傲骨、一生忠貞,只要結為伴侶,就會一生相守。如果伴侶受傷無法南飛,那麼另一只一定會選擇留下,哪怕是面對風雪、面對死亡。護鶴人的情感又何嘗不是如此?老徐夫婦親手埋葬了一雙好兒女,這是怎樣的傷痛啊。老伴黃瑤珍眼睛快哭瞎了。徐建峰的妻子,長夜難眠,就靠抗抑郁藥頂著。今年,齊齊哈爾市隆重紀念徐秀娟烈士犧牲30周年,當那首歌再次響起,老徐夫婦再也抑制不住情感,中途灑淚離場……『我的姑姑,我的父親,盡管生命像流星一樣劃過夜空,但我想他們是幸福的,只是把無盡的思念,留給了我們……』徐建峰犧牲的那一年,徐卓正在東北農業大學學園藝。這位平時的乖乖女堅決向學校提出申請:要求轉學到姑姑曾就讀的東北林業大學,學習野生動物保護。學校有意保送她讀研,然而,徐卓卻放棄了。去年8月,她告別北國名城哈爾濱,毅然回到了紮龍,再次接過了接力棒……
保護區管理局局長楊文波告訴記者:『目前,紮龍已建成世界最先進的丹頂鶴繁育基地、最優良的基因庫。老徐一家是紮龍人、齊齊哈爾人、黑龍江人,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典型代表。』老徐夫婦說,他們一生只在做兩件事。十月送它們離去,春天迎它們歸來。每當殘雪消融,每當丹頂鶴『呦呦』鳴叫著飛過村莊,兩位老人知道,他們的娟子,他們的峰兒,他們的孩子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