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9月12日電 6日,哈爾濱市南崗區閩江小區14棟一居民樓發生一起煤氣泄漏事故,7名在『白家館』飯店工作的女服務員被安排在法規明文禁止的有煤氣管道設施的廚房裡,致使一女子在睡覺時無意中把煤氣閥門碰開釀成危險。記者在現場看到,狹小的廚房竟然放了8張床鋪,連陽臺門都被堵住了,屋子空氣不流通,從而導致了7名女服務員全部一氧化碳中毒。打工者居住條件如此惡劣,生命安全如此被忽視,這一事件又將農民工的生存問題推到了公眾面前,農民工在城市裡生活狀態究竟怎樣?近日,記者對這些『被忽視的人群』進行了走訪調查。
簡陋的住宿條件
農民工基本不是本地人,他們遍布於城市的各行各業,但他們的住宿條件都簡陋得讓我們難以相信。建築工人大多住在工地為他們搭建的臨時工棚內,狹小的屋子,密密麻麻的床鋪、骯髒的鋪蓋、不完善的通風設施?熏還有的連工棚都沒有?熏乾脆就住在報廢的汽車裡農民工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住宿條件;洗浴行業的務工人員晚上有的就睡在為搓澡准備的床上,有的酒店服務員等客人走後,拿出折疊床就住在酒店的大廳裡。剛從肇東來哈市務工的張富友在林大附近的建築工地做建築工人,每天早上不到5點鍾就要起來工作,到了晚上,他和其他20幾個工人就擠在工地為他們臨時建起的小二樓上,沒有床板,只好把行李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睡在上面。由於是臨時搭建的,所以窗戶上並沒有安裝玻璃,趕上大雨天,房間內還會潲雨,地面上的潮氣幾天也不能蒸發。有的工人實在受不了雨水的襲擊,就把多餘的被褥搭在窗框上擋住雨水,沒有多餘行李的,就在附近找來一些廢棄的膠合板擋在窗戶上室內就更加潮濕。據張富友介紹,工地上原本給他們蓋了一間簡易工棚,但是隨著工程的進展,簡易工棚拆除了,沒有辦法現在只好住在這樣的屋子了。
工人劉立文住處是防雨布搭建的簡易工棚,一盞15瓦的燈泡發出暗淡昏黃的燈光,不到20平方米的空間內,狹窄的過道兩旁各鋪設上下兩層通鋪,木箱做墩,床板則由幾塊木板或竹板並排釘在一起,個別床板上有海綿樣的床墊,通鋪上鋪有床單、涼席,有縫補痕跡、遍布污垢的棉被散亂地扔在床上。整個房間散發出潮濕發霉與汗臭味相混雜的難聞的氣味,蒼蠅、蚊子在工棚內亂飛,屋子沒有換氣口,沒有風扇,通風只靠僅容納一人進出的門,劉立文說『這屋子裡住了30多人,夏天晚上這屋子熱得像蒸籠,睡覺都喘不過氣來,不過住久了也就習慣了。』
在這樣簡陋的住宿條件下,農民工大多還要承受12小時以上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許多工地做工的工人都有這樣的體會,當工作到10個小時以後,大腦會完全不反應,工作完全變成機械的了。
農民工的洗澡問題也是一大難題,在一天汗流浹背的高強度工作後,農民工們都想洗個澡,涼快一下也去去汗臭味,可是大多工地都沒有浴室,農民工們只能夠用涼水衝一衝,或是去附近的河裡洗一洗,這就又引出了是否『有違道德』的問題。
在哈爾濱市做綠化工作的李富貴說:『每天都在太陽下曬著,出了一身汗,下工後就想洗個澡,可工地沒有澡堂子,不得已每天就用涼水站在外面衝一衝』。有的時候被過路的人看到還挺不好意思。因為沒有專門的浴池,『女農民工在工地洗澡遭偷看不稀奇』、農民工赤身下河裡洗澡被女大學生斥為『性騷擾』的也有過。
『半年沒吃過肉了』
本來,農民工們乾的基本都是重體力活,如果吃得不好、不衛生,肯定會對他們的身體有影響。但是,走進農民工,他們吃的狀況同樣讓我們堪懮。大部分農民工為了省錢一頓飯或是吃兩個饅頭就咸菜對付一口、或是乾脆一天就吃兩頓飯,工地上的農民工吃的也不好,幾乎全是每個季節最便宜的菜,湯多菜少,好久都不吃一頓肉,工地的食堂大部分就建在灰塵滿天的工地現場,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衛生標准。
9月7號,記者來到哈爾濱市香坊區橫道街45號附近,這裡正在進行橫道街居民樓的建設。給工人們做飯的灶房就建在到處是建築材料的工地裡,緊挨著正在施工的居民樓。兩名負責做飯的婦女正在把剛蒸好的饅頭拿出灶房,饅頭沒有任何遮蓋就被放置在正在施工的塵土飛揚的工地空地上。記者走進灶房,看到由幾片鐵皮臨時搭建的灶房裡支起一口很大的鐵鍋,鍋裡正燒著一大鍋開水,一名婦女正把切好的青菜放進鍋裡。門外堆放著另外幾盆切好的蔬菜,也都沒有任何遮蓋。灶房的牆壁上粘滿了黑色的油污,鐵皮之間露著很大的縫隙,灶臺上凌亂的堆放著一些餐具,粘滿油污已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工地的工人告訴記者,他們每天吃的幾乎都是茄子、土豆等蔬菜,幾乎看不見肉。位於松花江北岸的哈爾濱師范大學附近的一處建築工地的廚房是臨時搭起的灶臺,一米多的大鍋正燒著開水,兩個大盆放在一邊,一個裝著滿滿的大米飯,一個放著切好的白菜和土豆,廚房裡蒼蠅橫飛,落到飯菜上也沒有人轟趕。在民工吃午飯時,記者和一個正吃飯的民工攀談起來。民工姓董,家住肇東,來這裡打工已經兩個多月了。據他介紹說,這裡每天早上6點開工,晚上6點收工,他在工地做小工,每天工資35元,吃的都是市場上最便宜的菜,而且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肉了。
在紅博附近一處工地做工的李某說『吃飯有人給做,但沒有吃飯的屋子,就在外面,一個人拿個大碗逮哪就坐哪,吃一口就完了。』當記者問他吃過肉沒,他立刻搖頭:『沒有!從來沒有。來了快半年從來沒有做過肉。天天就吃大頭菜、乾豆腐。』
林大附近的建築工地,午飯的時間,工人們三三兩兩的從工地中走出來,在附近的攤位上買兩個饅頭,再買一些咸菜,中午飯就這樣對付了。
那些暫時沒有找到活計的農民工連這樣簡單的伙食也不能保證。在香坊區紅旗大街,已經是午飯的時間,而農民工李長友因為沒有找到活,還沒有要去吃飯的意思。他說:『從白天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沒掙到錢,中午就不吃了。』捨不得吃,農民工更捨不得錢去買衣服,他們的衣服大都是別人給的,或是一件衣服就一直穿著不換。記者采訪了數十個農民工他們穿的都很破舊,衣服上一層塵土,有的工人在做工時衣服被刮了幾個口子,仍穿在身上。
老李,雙城市蘭嶺鎮人,種過地之後就來到哈爾濱『找活乾』了,一件已經接近黃色的白半截袖,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深藍色拉鎖式的運動服,衣服拉鏈已經壞了咧著懷兒。腳上穿著一雙有點破了的『懶漢鞋』。他說:『來城裡後,沒逛過商場沒買過衣服,都是在家時親戚們給的或在地攤上買的便宜的。』說著老李憨憨的笑了,『我們農村來乾活的,衣服有件穿得就成,也沒有啥講究。別人不要的,穿剩下的我就留著』。
在道外區北十四道街上,一位姓陳的老人正在給別人磨剪子,老人今年69了,穿著一件老式運動服,外面罩著一個滿是污垢的圍裙。褲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腳上一雙破舊的布鞋。問他平時都在哪買衣服,老人很尷尬的笑了笑『乾粗活的,一天賺不了幾個錢,哪能買衣服呢,平時在外磨剪子,有的人家有不要的衣服了就給我了,我就留著穿了。』
被隔絕在城市文化之外
隨著城市建設的開展,原先大多生活在經濟發展滯後的農村的數萬的農民工湧如了城市,由於文化水平低,經濟條件不好,進入城市後,農民工們在承受著繁重的勞動、吃著簡單的伙食、熬過漫漫長夜之後,還要面對的是城市人們拋給他們的鄙夷的目光和蔑視的態度,這些都使他們覺得憋氣、心酸。
來自五常的老張今年40歲,已經進城做工幾年,他說:『我沒啥文化,性子直,看到有人的眼神裡帶著輕蔑,我心裡就特不是滋味。有時候,有的人一看到我們就繞著走,好象我們有啥傳染病似的。都是人,為啥不能正眼兒看我們。我們是農民工,可我們也是靠勞動掙錢養活自己啊!』在老張身邊的農民工們也紛紛附和著,訴說著自己被看不起的遭遇。
來自肇東市和平鎮的張田地說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在城裡乾活『憋屈』,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到街上溜達溜達,別人一看到我們是民工都躲著我們,我們也不敢到高級的商場去轉悠,商場的人都防著我們,好象是去偷東西的小偷。擠公車的時候也是這樣,都刻意離我們遠點。有時候還會遇到朝我們拋白眼,嘴裡還嘟嘟囔囔的,好象我們就不可以坐公車似的。』一個工友在旁附近著:『同樣是人,我們給他們蓋高樓大廈讓他們住,他們卻這麼對我們,我們真憋屈啊!』安埠街區二期工程六號樓施工工地裡的工人告訴記者,他們租住在附近的居民樓裡,十幾個人一個房間,沒有電視,到了晚上唯一的娛樂就是打撲克牌。『平時也看不到電視,看到街上有地方在放錄像,就想擠進去看一看,別人一看我們穿的又髒又破,都躲著我們。老板看我們這樣,也都不願意讓我們看,那滋味真不好受。』農民工們都說,乾工作再髒再累挺挺就過去了,就怕走在道上頻遭白眼,那感覺真難受,一些農民工的心都涼了。
雖然城市中的文化設施和休閑場所很豐富,但由於農民工業餘時間少,收入又不高,這些設施都無法享用。據調查,80%的農民工收工後的時光主要是靠『睡覺』和『閑聊』來打發,一本書都沒有的農民工佔四成,電視機等娛樂設施在他們的住處也根本沒有。
在哈爾濱市南崗區閩江小區附近,已經晚上8點多了,一家音像店為了招攬生意每天都播放歌曲或二人轉電視機前仍聚集了十幾個農民工。據這家音像店老板說,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這看電視,但大部分都是民工,直到音像店關門纔戀戀不捨的離開。現在在哈市香坊區木材廠附近一處建築工地乾活的李發冬說:『白天拼了命的乾活,晚上一閑下來,就想家。就想找點事情做,順便也放松一下,可也沒地方好去就只好和工友到街上瞎轉,散散心。』但有的時候白天的活太累就不願意到街上轉了,那時候就在工地宿捨裡和工友們打牌耍錢,贏了喝酒,輸了就一頭紮在工棚的通鋪上睡覺。李發冬說,象他這樣扔下老婆孩子出來打工的人很多,就是為了掙點錢,讓家裡好過一點,『苦累、寂寞能忍就忍了。』來自肇州的李福貴的工作是負責修剪樹木、草坪。當記者問到他平時下工後都去哪,他答的很乾脆。『還能去哪,晚上願意動彈了就到廣場逛逛,坐臺階上聽聽歌,就回去睡覺了。』記者和李福貴聊完天已經近9點了,廣場演出也已經散場了,站在臺階下的記者還可以看到李福貴坐在那,抽著煙,不知在想什麼,也許是在回味剛纔的演出,畢竟這種小規模的演出對於這些文藝生活匱乏的農民工來說是為數不多的精神放松,也許是想看看這夜景,也許他什麼都沒在想,只是在等那棵煙抽完就回去休息,明天上工。
據哈爾濱市總工會的統計數字顯示,哈市有進城務工人員約25萬餘人,已經成為不少行業的主力軍。但他們並沒有真正融入城市生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王春光說,『城市並沒有真正接納這些外來者。他們遠離家鄉和親人、從事高強度勞動、遭受歧視、缺乏適齡性伴侶和社交生活,就像生活在孤島上一樣。』
心理生理需求應引起重視
20歲的河南人柳某已經半年多沒回家了,在建築工地做了3個多月,因為沒有電視看,平常沒什麼娛樂,沒事就在工地宿捨裡打牌耍錢,砸金花,每次輸贏都在二三十元,贏了就喝酒,輸了一頭紮在床上睡覺。精力旺盛的他有工夫就溜出去,在外面瞎逛。一次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孩子很漂亮,他不由自主地看呆了,結果被女孩子的對象打了他一頓。
記者調查時發現,很多來哈務工人員都已經娶妻生子,但由於經濟上的原因,他們的妻兒並不能跟隨他們來哈暫居,這樣在某些方面他們就有了自己的苦衷。小張結婚5年了,但在家呆的時間很短,也就是過年過節能回趟家,和媳婦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其他時間都在外邊打工。記者問他想不想家裡的媳婦,他撓撓頭一笑,說:『想,咋不想呢,想也回不去,就是只能想想,有啥辦法呀。我想過一陣手頭松了,就把媳婦接來和我一起打工,兩口子一起忙活有個照應,還能嘮點知心嗑。』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說起農民工和媳婦分隔兩地的問題。38歲的老李紅著臉說:『沒啥不好意思的,誰不想夫妻倆人在一起啊,天熱了有人倒水,天冷了有人給你暖被窩。老說農民工愛犯錯誤啥的,那咋沒人理解理解我們呢,我們也有正常的需要啊。可條件不允許,咱們就只能講講黃色笑話,這有啥不正常的?』
調查顯示,已婚夫妻打工而兩地分居,長期沒有性生活時,24%的男性、33%的女性『整夜睡不著』。39%的男性、55%的女性民工通過『給家裡打電話』來度過漫漫長夜。這說明,性壓抑已經成了民工感情生活的一大痛楚。
長期的性壓抑必定會引起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每個正常人都有七情六欲,所以農民工的『性』福是個不應該回避的話題。城裡的公務員、乾部、職工,每年有法定休假;兩地分居的夫妻也有探親假,並報銷車費;當兵的戰士也可以回家探親。而在異鄉打工的農民工呢?他們的業餘文化生活是那麼枯燥無味,偶爾在夜晚看一場電影,或者在大商場家電前看看電視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農民工大多是血氣方剛的男性,因為不能與妻子團聚,過不了夫妻生活,久而久之,導致性壓抑、性飢渴,甚至引發性犯罪。
容易受傷的群體
農民工大都來自不發達的農村,剛到城市裡,城市的許多規則對於農民工來說都是陌生的、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他們不知道過道要看紅綠燈,不知道在建築工地做工要戴安全帽。這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他們的人身安全總是受到威脅,沒有保障。農民工一般文化水平都比較低,有的連小學都沒有畢業,這就造成了他們沒有法制觀念,常常已經觸犯了法律,他們還不自知,在他們自己的『不明不白』中有的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據統計,流動人口犯罪率一直居高不下,轄區搶劫、偷盜等刑事、治安案件主要以外來民工為主。有些外來民工精神沒有寄托,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雞毛蒜皮的小衝突也動刀動槍,『老鄉會』等小集團犯罪的也不少。去年一幫河南民工在一起喝酒,因為在勸酒過程中一個老鄉不願喝酒,便被勸酒的人用破酒瓶將其脖子割斷致死。工地大多都沒有給農民工上保險,受傷、生病,都得自己掏錢。這樣在他們為數不少的工資中又要有一部分被用作治病之用,而一旦有了重大的意外人身傷害,工地的老板大多辭退工人,為的就是逃避那為數不少的醫藥費,而工人們只好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那高額的醫藥費發愁。
記者每天回家都要經過通鄉街這一維修道路的路段,現在正逢乾燥的季節,道路上塵土飛揚,如果機動車從此經過,更會卷起滿面的塵土,而這一路段的維修工人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工作的。普通市民可以繞道而行,但是他們只能呼吸著彌漫在空氣中的灰塵,忍受著過往車輛的鳴笛聲,長久下去,他們的健康受到了這些隱性殺手的威脅。香坊區木材街城東新區建築工地,工地旁不時的有拉殘土的貨車經過,揚起陣陣塵土。居住在附近的居民經過這裡都掩住口鼻快走幾步。工人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施工。記者看到兩位工人站在有兩層樓高的腳手架上施工,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住在附近的居民王先生說:『每天都能看到工人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施工,我們看的心驚膽戰的,這樣施工實在太危險了,應該對農民工的安全負責,不要等到發生事故纔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們的四周樓房林立,城市的繁華程度越來越高。當我們生活在這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之中時,當我們享受著高度的物質生活時,我們可曾注意到在馬路邊,在城市的角落裡的那些衣著破舊,食物簡單的人們?我們住的高樓大廈可能正是他們蓋的。可是,在他們為城市的繁榮流盡汗水之後,他們也只能捏著為數不多的辛苦錢,匯給家裡,然後再去尋覓其他的工作,因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供養一個家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