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 : 東北網  >  東北網黑龍江  >  (舊)科技·衛生
搜 索
滿語瀕危拉響警報
2007-09-14 14:10:02 來源:東北網-黑龍江日報  作者:蔡東民
關注東北網
微博
Qzone

 

  王俊平畫

 

  《大清全書》滿漢合璧康熙二十二年(1683)三義堂刻本

 

  滿漢同『福』

  東北網9月14日電 滿語瀕危的警報,在上世紀80年代就已經拉響,諸如『搶救滿語』等標題不時見諸報端。近日,一篇題為『滿語消失的最後一瞬』的文章,再一次觸動了人們的神經,一時間,互聯網點擊率居高不下,討論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

  一種語言的消失,不亞於一個生物物種的消亡。滿族語言和文化遺產搶救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切實的支持和參與。

  令人震驚的聲音『滿語即將消亡!』

  『滿語口語如今是一塊活化石。我們將親眼目睹的,是這塊「活化石」的離去!』在黑龍江大學主樓427室的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黑龍江省滿語研究所所長、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趙阿平教授懮慮和惋惜地說。

  據趙阿平教授介紹,滿語在清朝曾經被推行至全國使用,它一開始只有口語沒有文字,到後金時代借用蒙古語中的文字,並加以『畫紅』注解逐漸形成自己的文字。滿語對現代漢語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我們常見的一些詞匯,像『馬馬虎虎』、『磨蹭』,以及『嗯吶』(是)、『哈喇』(食物變味了)、『勒特』(邋遢)等都是來源於滿語。四大名著中《紅樓夢》裡別有韻味的語言,就夾雜了大量的滿語以及當時滿人講漢話的習慣。清朝的皇帝是滿族人,作為清朝的『國語』,當年許多條約、條文和秘密檔案都用滿語保存。清朝政府為保密起見,機密文件多用滿文,特別是清代前期康、雍、乾三朝形成的滿文檔案數量甚巨,相信裡面一定會隱藏著秘密。我國現存滿文檔案史料約200多萬卷(冊),僅黑龍江省檔案館就有滿文檔案4.38萬卷,重達60餘噸。眾多的珍貴史料,因為滿語人纔的缺乏而成為難以破譯的天書。據調查,在我國現存1000多萬滿族人口中,在日常生活中用滿語交流的僅有黑龍江齊齊哈爾三家子滿族村的一些老人,人數已不足百人。

  『准確地說,真正將在我們這代人面前消亡的,是滿語口語。』趙阿平教授說,『我們感謝社會各界對滿語危機的關注。但語言的變化是一種文化現象,有其生態環境與社會環境等方面的深層原因。我們既不能麻木視之,但也不能過度強化驚恐、聳人聽聞,而是要以客觀、正常的態度對待。拯救滿語文化,需要的是切實的支持和參與。』

  最後的滿語『活化石』:三家子

  19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有984.68萬人;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統計,滿族人口數為1068.22萬人,但目前滿語使用者只有黑龍江省富裕縣三家子村、黑河市的大五家子滿族鄉、下馬廠等一些滿族村屯的老人。

  有318年建屯歷史的富裕縣三家子,被稱做滿族文化的最後遺存地。

  這裡是滿語保存最好的地方,其原因是地理位置偏僻,加上交通閉塞,直到上世紀50年代纔修了通往縣城的土公路,因此外界進入的人員較少,從而在客觀上為本村原有的語言設立了一道天然保護屏障。偏僻與閉塞,『足以像冰箱一樣保存一份滿族文化的樣本』。

  從歷史上看,三家子村的建立是在康熙年間,由駐齊齊哈爾水師營的戰士計、孟、陶三家最先定居在這裡,後又陸續遷入關、吳、富、趙、白等滿族姓居民。最早三家子屯的滿族各姓都是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統領下的八旗披甲,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代都能很好地使用滿語。直到上世紀80年代以後,由於外來人口的大量增加而改變了語言環境。1961年,三家子村滿族人口佔全村總人數的84.7%,到1986年卻只佔50%左右,外來人口中又以操漢語者居多。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三家子村集體與村民的經濟收入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隨著經濟收入的提高和生活水平的改善,人們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變化。人們的觀念更加開放,視野也越來越開闊,開始主動學習漢語言文化,了解外面的精彩世界。便利的交通條件和發達的通訊網絡為人們同外界的接觸提供了客觀條件。三家子村此時纔真正由一個比較閉塞的小村融進了開放繁榮的社會大系統中。在所有這些變革活動中,人們所使用的語言工具則均為漢語,多民族雜居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滿語使用的環境,同漢語群體的頻繁接觸、交往,造成了滿語使用的急劇退化。

  造成三家子村滿語使用的退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滿語詞匯中漢語借詞不斷增加,這一因素貫穿於整個演變過程之中。而三家子村滿語作為一種方言,而且後來成為僅存的滿語方言,沒有大范圍強勢滿語作為支持,自身造詞能力十分弱小,每當在使用中感到力不從心時,便采取了從漢語借詞的方式予以彌補。這種現象在上世紀60年代就已出現。1986年的情況是:滿語固有詞的數量大大減少,伴隨而來的是吸收了大量的漢語借詞。』詞匯的大量借用會促進語言轉用的發生,從而導致原有語言交際功能的進一步退化。

  隨著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和全球一體化的世界趨勢,三家子村只可能繼續沿著改革開放的路子向前發展,而不會再退回到以往封閉落後的狀態中去。所以,滿語的生存環境無法得以恢復,徹底消失也就成為必然。

  三家子村小學是全國惟一一所滿語小學,學校為孩子們開設一門淺顯而且不列入考試科目的滿語課程,學校有兩位滿語教師,均為沒有正式編制的代課老師,教孩子們都學會滿語,至少『能用滿語對話』。讓『滿語這門語言能夠延續下去』,是當地人懷抱的一份美好願望。

  如今,這裡真正在日常生活中仍以滿語為首選語言的老人不過3位,而且都已經年過八旬。他們去世之時也就是滿語退出歷史舞臺之日。世界上將再沒有活的滿語存在。

  滿語的消失是全球語言大消亡的一部分,很多專家都預言,到本世紀末,在全球6800種語言中,將有一半會消亡。趙阿平教授痛心疾首地說,每一種瀕危語言的湮滅,其所帶走的是一種珍貴的人文遺產,這損失,是不可挽回的

  滿語消失原因何在|

  滿語的消失是全球語言大消亡的一部分,很多專家都預言,到本世紀末,在全球6800種語言中,將有一半會消亡。趙阿平教授痛心疾首地說,每一種瀕危語言的湮滅,其所帶走的是一種珍貴的人文遺產,這損失,是不可挽回的。

  趙阿平教授曾運用人類文化語言學、比較語言學、社會語言學的理論方法,對滿語瀕危的原因進行調查、分析和研究。據她介紹,和其他語言一樣,滿語的瀕危因素是多方面的,既有語言的外部因素,如使用人口少、分布雜居、族際通婚、民族融合、社會分化、族群分化等;又有語言本身的因素,如語言表達不能適應社會需要、語言結構功能退化等;另外還有語言態度、語言趨同等因素。造成語言瀕危的多方面因素不是孤立分離的,而是相互作用的結果。

  滿族是一個積極向上勤奮好學的民族,具有開放性,對外來文化積極主動吸納,尤其對歷史悠久、博大精深的漢文化十分崇尚。同時,作為一個剛剛崛起的少數民族成為封建王朝的統治民族,需要盡快學習掌握先進的漢語文漢文化。清一代,滿語、滿文作為『國語』、『清文』通行全國,然而曾幾何時,滿族在不長的時間內,從滿語單語進入到滿漢雙語,最後轉用漢語。滿語目前只有極少數中老年人懂得,青少年一代已失傳;滿族人對母語只有聽的能力而說的能力很低,或沒有說的能力。語言使用人口少表明這個語言的功能已嚴重衰退,正在走向或已處瀕危。這是導致滿語瀕危的最主要因素。

  滿族入關後,因滿漢通婚而改變家庭成員的民族成分以及通用語言的影響,也加速了滿族轉用漢語。滿族在形成、發展過程中,吸收了大量外族成員,其中滿漢通婚是重要渠道之一。此外,滿族入關後通過改旗、抬旗、過繼為嗣、漢人投充、編旗編佐領、抱養漢人兒童、三藩入旗等,使得大批漢族人進入滿族,這也成為滿漢融合、滿族轉用漢語的重要因素。

  1644年清軍入關,大批滿族陸續從東北三省進入內地,分散於漢族的居住區,滿族入關前的相對聚居變為與漢族等各民族雜居。語言環境與社會環境的改變使滿漢語言的融合內容也發生了質的變化,其主流是滿族開始全面學習漢語文漢文化,在一段時間內滿族使用滿漢雙語,並逐漸向使用單語漢語轉化。至清朝末年,全國除黑龍江省少數地區的滿族人還使用滿語或滿漢雙語交流外,滿族已全面轉用漢語。

  有人曾舉位於新疆察布查爾縣生活的2萬錫伯族人所講的錫伯語為例,意圖證明滿語口語不會那麼快地消亡。誠然,當代錫伯語是新中國成立後產生的一種滿語的變體,錫伯語和滿語的差異,遠遠小於漢語北京口音和東北口音之間的差距。但畢竟,『滿語口語』在我們的生活中不復存在將成為人們心中永遠的遺憾。

  滿語請放慢逝去的腳步

  □滿學研究已在全世界范圍內成為熱點。目前世界上有23個國家的學者在研究滿語,許多研究機構都在加大對滿語的研究力度

  □我國的滿族語言歷史文化研究雖然處於國際領先地位,但滿語翻譯、整理和研究人員相對這項緊迫而浩大的工程而言十分匱乏。目前我們的專業人員不過百人,經費更是緊缺不足

  滿族語言和文化遺產搶救是一項系統工程

  1983年3月,一塊滿漢雙語的豎形木牌掛在了中共黑龍江省委黨校的院門前,黑龍江省滿語研究所經黑龍江省委省政府批准正式成立,這是全國專門研究滿-通古斯語言文化的中心機構,首任所長是穆曄駿研究員。據趙阿平教授回憶,這第一塊名牌設計的很大,甚至超過了黨校的校牌,幾年後纔改成常見比較小些的長方形牌子。

  滿語研究所第二任所長劉景憲研究員是中國第一屆滿語專業的大學本科畢業生,他曾經向趙阿平講述自己的母校——中央民族學院滿語專業開設的緣由。那是在1959年,尼泊爾國王來訪時,曾向周恩來總理諮詢中國滿語研究和教育的問題,而當時中國的現狀是,只對滿語資料庫做了妥善的看守保管,卻沒有展開大規模的整理研究。在周恩來總理的過問和安排下,次年中央民族學院歷史系便開始了滿語相關專業的招生。1965年,中國有了第一屆滿語專業的大學本科畢業生。

  現任所長趙阿平教授是地地道道的滿族人。她回憶說,自己開始學習滿語是在1986年。當時她從哈爾濱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不久,一直醉心於清史研究,看到哈爾濱市民委面向社會辦了一個免費的滿語班,便興衝衝地報了名。這個班最初借用哈爾濱第十七中學的教室,後來又輾轉了許多地方,學員最初有七八十人。經過努力學習,最終她成為堅持完成學業的三十個學員之一。1988年,趙阿平如願所償,走進了滿語研究所,成為專業研究人員。

  滿族文化遺產搶救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制定有關政策,加大資金投入,也需要加強培養高層次的研究人纔。為廣泛開展學術交流,及時反映滿-通古斯語言文化研究的新成果,促進滿-通古斯語言文化研究相關學科研究的深入發展,黑龍江滿語研究所於1985年創辦了《滿語研究》學術期刊。它是目前世界上惟一的專門研究滿-通古斯語言文化學術期刊,文章作者既有國內外著名專家學者,也有深厚造詣的專業研究人員及初出茅廬的青年新秀,許多文章有所創新突破,填補了諸多研究空白是國際滿-通古斯語言、文化研究、交流的中心陣地。

  1999年11月,黑龍江滿語研究所進駐黑龍江大學,並組建了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該中心於2000年獲批『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滿語文化學)』碩士學位點,2005年開始招收培養滿族語文與歷史文化本科生;今年將開始招收博士生,培養方向是漢語言文化與北方民族語言文化關系。2001年日本北海道大學博士研究生前來留學, 2005年美國康乃爾大學博士研究生前來留學。它是黑龍江大學重點學科,黑龍江省重點學科,黑龍江省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的宗旨是搶救調查、開發利用滿族語言文化遺產及同語族語言文化遺產,並進行全面深入研究,為社會經濟文化發展、人類文明進步提供科學理論依據與制定決策參考。

  滿學成為全世界范圍內研究熱點

  不單單是在中國,滿學研究已在全世界范圍內成為熱點。目前世界上有23個國家的學者在研究滿語,許多研究機構都在加大對滿語的研究力度,《滿德詞典》、《滿俄詞典》、《滿英詞典》、《滿日詞典》和一些相關研究成果都已陸續在各國出版。尤其是日本文部省設立大型課題『環太平洋瀕危語言搶救調查』,每年有專家到我國東北進行實地考察。韓國首爾大學也為此設立了5年課題。國外從20世紀末開始將滿語文化研究列為文化人類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並專門培養高層次後繼人纔。趙阿平教授說,很多國外專家滿文的寫和說的水平之高令人吃驚,這給我們的滿學研究增強了緊迫感。相比之下,我國的滿族語言歷史文化研究雖然處於國際領先地位,但滿語翻譯、整理和研究人員相對這項緊迫而浩大的工程而言十分匱乏。目前我們的專業人員不過百人,經費更是緊缺不足,作為國內重要研究基地的滿語研究所也只有十人左右。

  今年9月初,黑龍江大學招收的20名2007級滿文與歷史文化專業本科生陸續到學校報到,這是中國滿語研究最新鮮的血液。本屆新生有7名男生,13名女生,高考成績都在570分以上,按零表報考錄取。在4年的時間內,他們將學習滿語、中國史、世界史、民族關系史等三十多門課程。目前,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的課題研究人纔隊伍基本上建立起來。科研人員正采用現代化數碼技術進行滿語調查,並利用計算機對大量珍貴的滿語口語錄音、錄像資料進行整理、分類,准備建立滿語文化的數據庫。我們目前的搶救工作已為滿語文化的進一步研究搭建起了平臺,奠定了比較雄厚的基礎。

  滿語消失很多清代史實記載將成為『天書』

  據介紹,在清代268年歷史中,匯集了浩如煙海的滿文檔案史料。全國現存滿文檔案史料約二百多萬件,如果要把這些珍貴史料翻譯出來,需要100個人用一個世紀的時間。但目前從事滿語書面語譯成漢文的不到50人,而精通書面語的不到20人。如果滿語消失,很多清代史實再也沒有解密的機會。

  據最新消息,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合會第16屆世界大會將在2008年7月15日至23日在中國昆明舉行。其中的『滿-通古斯語言文化與人類學專題會議』,將就加速搶救發掘、研究利用滿-通古斯諸族語言、文化珍貴遺產等議題作國際范圍的交流,趙阿平教授將代表黑龍江大學滿語語言文化研究中心擔任該專題會議的主席。

  關鍵詞

  滿語

  公元1616年,一個『馬背民族』 ——女真族建立了清王朝,1644年入主中原,定都北京,統治了中國長達260多年。滿語,作為當時的『國語』,不僅記載、見證了清朝的歷史,也是留給後人一筆寶貴的財富。滿語是滿族所使用的語言,屬阿爾泰語系通古斯語族滿語支,它是一種黏著語,語音上有不完全元音和諧現象,是在蒙古文的基礎上加以改進而成的一種豎直書寫的拼音文字。如今,擁有1000萬人口的滿族,在我國56個民族中位居第三大民族,但會說滿語的人卻已經不足百人。

  記者感言

  滿語會有一個怎樣的未來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使人們將傳統語言的保護的思路拓得更寬,眼光放得更遠。一項調查表明,2000年至2007年,世界上使用最多的10種語言在互聯網上的使用頻率增加了176.5%,而其他語言的使用頻率增長幅度則達到了431.9%。於是,很多人寄希望於用現代科學技術的手段加強小語種的保留及延續。『東北滿族在線』、『淑爾罕滿-錫伯語言文化傳播中心』、『吉祥滿族』等網站的訪問量逐漸上昇,欄目也日趨雅俗共賞和專業化,滿語的教學也通過互聯網得到了較從前更加廣泛的傳播。

  一種語言的消失不亞於一個生物物種的消亡。語言是人類無形的文明遺產,幾乎每一種語言都積累、傳承了數千年甚至上萬年,它們都是人類共同的文化財富。我們希望互聯網時代能夠為即將消失的滿語的保護創造奇跡,這或許是能夠實現的。我們應該努力讓滿文這種對人類文化有過貢獻的文字盡可能長久地傳承,不希望它像甲骨文、吐火羅文那樣在我們面前成為僅僅存在於文獻的『死』的語言。即使它消亡的命運真的在所難免,也要通過學術研究的薪火相傳,避免滿文成為將來無人破譯的『密碼』,讓滿族文字和東北地區早期歷史以及清史研究不要斷流。

  讓滿語放慢逝去的腳步,我們該做的,還有很多。

責任編輯:孫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