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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江作協副主席:『文學是垃圾』之說是偽命題
2007-10-11 15:41:46 來源:中新網  作者:夏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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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北網10月11日電 黑龍江作協副主席遲子建認為『文學之死』以及『文學是垃圾』之說是偽命題。因為依靠文學,她從哀慟中活過來,經由寫作,她獲得生之幸福。

  中新網今日援引南方周末報道,第二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頒獎會上,詩評家謝冕宣讀遲子建的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獎辭:『向後退,退到最底層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負悲劇的邊緣者;向內轉,轉向人物最懮傷最脆弱的內心,甚至命運的背後。然後從那兒出發傾訴並控訴,這大概是遲子建近年來寫作的一種新的精神高度。』

  遲子建認為『文學之死』以及『文學是垃圾』之說是偽命題。因為依靠文學,她從哀慟中活過來,經由寫作,她獲得生之幸福。

  向後退,向內轉

  『我想把臉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這是遲子建發表在2005年第3期《鍾山》雜志的中篇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第一個句子。

  『我的丈夫是個魔術師,兩個多月前的一個深夜,他從逍遙裡夜總會表演歸來,途經芳洲苑路口時,被一輛闖紅燈的摩托車撞倒在燈火闌珊的大街上。』

  遲子建這樣講述那個黑夜的故事,講述那個故事中凝結的哀傷、痛楚、絕望和憤怒。

  『我那天穿著黑色的喪服,所以他看我的目光是平靜的,他告訴我,他奔向我丈夫時,他還能哼哼幾聲,等到急救車來了,他一聲都不能哼了。』這是《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描寫的一幕場景:肇事的菜農對奔喪的未亡人說:『他其實沒遭罪就上天享福去了,哪像我,被圈在這樣一個鬼地方。』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敘述者女主人公在丈夫車禍去世後獨自遠行,因山體滑坡,列車中途停靠在一個盛產煤炭和寡婦的小鎮烏塘,得以接觸社會,聽鬼故事、喪歌以及眾多奇聞,目睹無處不在的苦難、不公和死亡。

  謝冕在致辭時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踏出了一行明顯的腳印,在盈滿淚水但又不失其冷靜的敘述中,在處處懸疑卻又詩意盎然的文字間,在命運相濟而又態度迥異的女性人物裡,作者向我們推演的不僅僅是一個個悲劇,而是在尋覓悲劇背後的原因。天災、人禍以及它的難以逆料和無法克服。比起簡單的描寫底層生活的小說,遲子建顯然超越了表象的痛苦,直抵命運的本質。』

  世界上的夜晚是一個人的夜晚,也是所有人的夜晚。

  那樣的夜晚也可能是遲子建的夜晚,那樣的故事也可能是遲子建自己的故事。

  在大興安嶺中部一個叫塔河的縣城邊緣,有遲子建的一處居所,居所面對著一座山,窗下就是河,可以看到捕魚的人,種菜的人,趕鴨子的人,放羊的人。雖然是縣城的邊緣,但那裡介於農村和鄉鎮之間,還保持著原始的自然狀態。在2002年以前,遲子建過著單純的生活。『那時候我寫完一篇小說,然後打印出來,到郵局寄掉。用很原始的方式,覺得那樣也挺好。更早的時候寫小說是用手寫,寫《偽滿洲國》用了6個很大的筆記本。那時候剛結婚,生活安寧而幸福。』

  住在哈爾濱的遲子建經常會回到住在塔河的愛人身邊。走的時候坐火車,她習慣帶著那些用來寫小說的大筆記本。走之前要跑到復印社把寫下來的紙頁復印下來,備份一下。如果途中丟掉了,幾十萬字就慘了。當時她在寫《偽滿洲國》,筆記本上已經寫了30萬字。遲子建回故鄉的時候,由於旅途漫長,有時拿著本子在火車上也可以隨便寫上幾筆。很隨意很悠閑的狀態,就像她的生活。

  『我像一個農民扛著鋤頭,想什麼時候去勞作就什麼時候去勞作。』

  跟愛人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兩年的婚姻生活給了遲子建安寧而幸福的感覺。

  然而,安寧和幸福如同秋天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在2002年5月的黃昏被一陣大風吹去。

  愛人因為車禍而殞命。遲子建的安寧和幸福生活在瞬間破裂。

  那是最艱難的一年,也是最傷痛的一年。『我處理完愛人的喪事是大興安嶺的初春,樹已經開始綠了。真是奇怪,每年春天來的時候,我看見大興安嶺,覺得森林的那種綠是美好的,可是那一年我覺得那種綠蒼翠得像眼淚,那些森林好像都被悲傷浸透了。』

  塔河的房子是遲子建和愛人的居所,這所房子對遲子建來說,無論是從個人情感還是從文學情感,都非常重要。每年夏秋,遲子建會從哈爾濱回到那裡住上一段時間。『每次回到那裡都有一種特別的感動。覺得死去的人還活著,你跟曾經愛的人一起看過窗外的風景,而窗外的風景還活生生的,已故人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浮現了。這是一種挺疼痛又挺溫暖的感覺。』

  那時候,遲子建是用寫作來療傷的。2002年春天,她飛快地用三個月的時間,寫了一部長篇。其實不是為了要寫什麼,只不過是不要回到現實生活裡。『我要回到虛構的生活中,我忽然覺得我為之擁抱的我很衷情的甚至視為生命的現實生活,能那麼輕易地把我給拋棄了,能那麼快地把我的生活變成另外一種狀態。只有我的寫作生活,我文學世界的人物還很安靜的,原封不動的在原位。所以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有一種生活——我虛構的生活,它們是永恆的。它們一直陪伴著我,在現實中和我在一起。我覺得那個時候我的筆進入那個虛構的世界,我又跟老朋友為伍了。那裡有很多人在支持我,安慰我。進入那個世界之後,我覺得自己獲得了解脫。那時候我覺得回到寫作裡,就像一個滿懷懮郁的人去看心理醫生。』

  深遠的黑天,漫長的白夜

  現在遲子建一個人在哈爾濱生活,只有回到老家纔能和家人在一起。

  每天的生活就是閱讀與寫作,到晚上的時候,精心給自己做點好吃的,晚餐喝一點紅酒,飯後散散步。這就是遲子建的日常生活。隔一段時間,遲子建會回到故鄉。

  經歷過生活的變故和情感的創痛之後,遲子建說:『故鄉,是上天送給我的愛人。』

  遲子建在中國最北端的雪地裡長大,漠河、北極村、木頭房子、冰封的黑龍江、雪泥路上的馬車構成她的童年。『六月,漠河的夏天,是中國惟一可以看到北極光的地方。我小時候,那兒也就一百多戶人家,現在也不過三四百戶。夏天的時候,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還可以在籃球場上打籃球。太陽兩個小時以後又昇起來,所以叫白夜。等到冬天的時候,恰好相反,冬天黑夜漫長,下午三點多太陽就落山,第二天早晨八點多纔昇起來。』『那裡的小學生,在冬天到教室的第一節課要點蠟燭。可是夏天,三點鍾天就大亮,還沒有睡醒陽光就把你照醒。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有光明不眨眼的漫長白夜,也有光明打盹的漫長黑天。忽然世界到處是光明,忽然到處都是黑暗。當世界都是黑暗的時候,故鄉的人吃完晚飯,沒有任何可以娛樂的事情,就坐在火爐旁邊,嗑著瓜子,喝著茶,聽大人們講故事。全是鬼怪故事,講得我晚上都不敢出去起夜,害怕,覺得黑夜裡到處都有鬼在游走。』

  2000年,遲子建去挪威訪問,在與挪威作家座談中她說:『當我很小在北極村生活的時候,我認定世界只有北極村那麼大。當我成年以後見到更多的人和更絢麗的風景之後,我回過頭來一想,世界其實還是那麼大,它只是一個小小的北極村。』遲子建說她17歲第一次坐上火車,走出森林,『不管走到哪裡,故鄉在我心裡,永遠是最迷人的風景。』

  有很多人去大興安嶺,因為看了遲子建小說的緣故,去北極村旅行。『他們有可能會失望,或者會喜歡那個地方如畫的風景,但他們看不到那些山河靈魂裡的東西。可是我在那兒,就是那片土地的一個主人。我整個的靈魂和文學的根在那兒。我覺得故鄉,它就是上天賜給我的一個愛人,我要好生呵護它,它也會呵護我。我真應該感謝上蒼讓我生在這樣一個地方,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遲子建說。

  2005年,遲子建以一位年過九旬、鄂溫克族最後一個酋長女人的自述,寫作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這是繼長篇小說《樹下》、《偽滿洲國》、《越過雲層的晴朗》之後,她的第四部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被稱為一曲對弱小民族的挽歌,寫出了人類歷史進程的悲哀,其文學主題具有史詩品格和世界意義。

  遲子建是在故鄉寫作《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書房的南窗正對著覆蓋著積雪的山巒,太陽一昇起來,就會把雪光反射到南窗下的書桌前。她在寫作疲勞時,抬眼即可望見山巒的形影。方桌上擺著一臺電腦,還有她愛人生前最喜歡的一盆花。小說完稿的時候,是愛人三周年的忌日。『那天晚上,我在姐姐和弟弟的陪同下來到十字路口,遙遙地靜穆地祭奠著愛人。被焚燒的紙錢在暗夜中發出跳躍的火光,就像我那一刻顫抖的心。』

  帶著母語去旅行

  對小說家的職業,遲子建說:『小說家不像演員,在舞臺上一亮相,就會獲得滿堂喝彩。我覺得小說家很像一個修行的人,雖然穿行在繁華世界裡,但是內心會有那種在深山古剎的清寂感。修習好了心性,不管世態多麼炎涼,你都會安之若素。』

  2005年,遲子建和劉恆應邀到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作駐會作家。

  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的每個作家都帶著每個所來國度的印跡。『因為生活背景不一樣,生存環境不一樣,國家體制不一樣,社會形態的不一樣,作家的氣質和作品的風貌也不一樣。在那樣的環境中更容易看清中國文學和中文作家的處境。』遲子建說。愛荷華寫作中心的創建人聶華苓很喜歡遲子建,她們常常在一起喝酒談天,常常因為某個有趣的話題一起大笑。

  真正讓遲子建動心的是旅行。每天做的最愜意的事情就是睡個懶覺,起床步行去美術館,去公園。在芝加哥的時候,她每天都要去密歇根湖邊。『有一天正趕上芝加哥的第一場雪,我來到密歇根湖畔,湖畔很少游人,雪花落在湖上,蒼蒼茫茫的,那種廣闊而蒼涼的感覺讓我很感動。』

  與美國相比,俄羅斯是遲子建更為心儀的國家。『他們有真正偉大的作家,艾特瑪托夫、屠格涅夫、阿斯塔菲耶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索爾仁尼琴、帕斯捷爾納克……能數出一大串。俄羅斯作家身上有一種大氣象,可能是因為國土遼闊,民族眾多,山川河流的精氣都注入到俄羅斯作家的精神裡。他們身上還有很寶貴的品質,在我們這個時代已經越來越缺乏的品質,就是他們的懮患意識,他們對強權和不義的反抗精神和獨立意志。很多作家為了個人的信念,不惜被流放,監禁,這些對他們來說都可以忍受,甚至都可以接受,我覺得作家的這種氣魄、信念和勇氣是了不起的。』

  多年來,遲子建的文學行旅到過很多國家,走出去的收獲就是更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看清楚了中國文學。『我在別人的國家走過,覺得自己就是過客。有的人就是願意在外面不停地走,他會因為不斷地行走覺得很舒服,覺得心裡得到一種解放。我不。如果在外面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走,我會有一種漂泊感,我特別想安靜下來,坐在一個角落,一個我熟悉的角落,生活、寫作、讀書。那是我安寧和幸福的時刻。』遲子建說。

  背景新聞:

  遲子建,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1964年出生於中國的北極村漠河,童年在黑龍江畔度過,1984年畢業於大興安嶺師范學校,1987年進入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合辦的研究生院學習,1990年畢業後到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工作至今。

  1983年開始寫作,至今已發表作品500萬字,出版著作40餘部。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樹下》、《晨鍾響徹黃昏》、《偽滿洲國》、《越過雲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等。曾獲兩屆魯迅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等各種獎項,作品有英、法、日、意大利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責任編輯:張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