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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拉與中文版譯者李堯在為伙伴網簽名 |
瑪拉•穆斯塔芬,澳大利亞籍猶太裔女作家。她出生於哈爾濱,1959年5歲時隨家人移居澳大利亞。她精通俄語及英語,做過外交官、記者。《哈爾濱檔案》的英文版於2002年由蘭登書屋出版,引起世界范圍的廣泛關注,贏得極高的國際聲譽,榮獲澳大利亞國家傳記文學獎。3月23日,本網記者在哈爾濱對瑪拉進行了獨家專訪。
瑪拉展示其當年在哈爾濱時住所的房屋結構圖
記者:瑪拉,您好!歡迎您來到東北網和伙伴網做客。
瑪拉:非常感謝,這是我極大的榮幸。
記者:關於您的情況我們已經在網站上有所了解,您是在5歲的時候離開的哈爾濱?
瑪拉:還不滿5歲,當時是1959年。
記者:自從您離開中國後,這是您第5次回到哈爾濱?
瑪拉:是的。
記者:哈爾濱剛剛降溫。您感覺哈爾濱的氣候怎麼樣?跟澳大利亞您所居住的城市有什麼不同嗎?
瑪拉:當然,澳大利亞現在還是酷暑,盡管不是夏季,但是現在全球的氣候都很奇怪。還只是3月份,氣溫還很高,在27-28度這樣。我剛剛與丈夫通過電話,他呆在家裡,還熱得直想去游泳。我一到哈爾濱,立刻就被寒冷而新鮮的空氣所包圍。我到中國已經3個星期了,先後到了香港、上海、蘇州、成都、北京,參加了一些文學交流活動。針對這些活動,我國大使館還舉辦了澳大利亞作家周,我們分別在一些中國大學裡作了講座,之後,我來到了哈爾濱。來到中國,我怎麼能不回哈爾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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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拉展示其當年在哈爾濱時住所的房屋結構圖
記者:體會過哈爾濱的隆冬嗎?
瑪拉:當然,我已經知道走在路上,怎樣纔能不摔倒。上次來哈爾濱,也是隆冬季節,走路時,摔倒了3次。
記者:您離開哈爾濱已經50年了,當時您剛剛5歲。記憶中留下了什麼關於哈爾濱的印象?
瑪拉:我心中的哈爾濱,是綜合了父母親的講述和來自老照片的的印象,所以,已經很難分清究竟哪些是我童年的記憶。2000年,我第一次同父母親回到哈爾濱,他們帶我看了曾經多次給我講述過的地方,還有老照片上的真實場景。看過後,我感覺這就是在我記憶中的城市。當時只有4歲的我記憶中的東西很少,不過,有的別的感覺。
記者:離開中國後的這些年裡,您的父母親經常對您講述當年在哈爾濱的事情?
瑪拉:是的,哈爾濱一直在我們的心裡。因為,我的父母都在哈爾濱出生,他們的青春時光是在這裡度過的。還是在十月革命以前,大約是在1909年,我的爺爺和奶奶的家人就來到了哈爾濱。50年裡,我們家裡的4代人都在哈爾濱生活。我的父親是俄羅斯、韃靼混血兒,母親是猶太人,他們輾轉來到中國,在這裡他們找到了比在沙俄更容易生存的地方。
記者:您的父母親都曾經就讀於在哈爾濱工業大學?
瑪拉:是的,他們在哈工大度過了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父親學的是日語和漢語,母親學的是漢語。上個世紀50年代,他們都做過東歐國家在華顧問的翻譯。
記者:您的父親一定是一名優秀的翻譯?
瑪拉:是的,他的漢語水平得到了大家的稱贊。我們剛到澳大利亞時,因為專業的關系,父親不得不改行做了技術性的工作,但是,他一直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翻譯事業,我們家裡有很多中文的書籍,以及科技、文學和其它類的詞典。我從一出生就被中國的一切所圍繞,但是遺憾的是,我不會講漢語。因為,離開中國的時候我還很小,到了澳大利亞後,一上學就學的英語。我的父母親為了不讓我忘記俄語,給我聯系了一家俄語學校。我每周六到那裡去上課,一直堅持了十年。現在,不會漢語,讓我感到很遺憾。也許近期我能抽出時間到中國呆上幾個月,學習學習漢語。
記者:您還記得童年時讓您感到最快樂的事情嗎?
瑪拉:我記得,當時我和家人經常去帽兒山度假,還經常去松花江北岸游玩。我家裡有很多當年的照片,其中有我自己劃船時拍的。童年時的記憶都是很快樂的。
記者:您的家人都從事什麼工作?
瑪拉:父親是一名制圖員,母親做會計。我的爺爺做過許多工作,也做過會計。他當時在哈爾濱做過肉產品加工作坊,他從外蒙購買羊肉和牛肉。到澳大利亞後他從事會計工作。
記者:當年你家住在哈爾濱市的地址您還記得嗎?
瑪拉:我們當時住在經緯街155號,我還記得當時房子的模樣。現在房子已經拆掉了,那裡現在是一家銀行。昨天簽字售書時,我見到了一位女士,我家搬走時她家搬了進來,那年我5歲、她9歲,她還記得我,這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我家當時住在一個二層樓裡,她還能叫出當年其他鄰居的名字,我打電話向媽媽提起那些鄰居的名字時,媽媽說:『就是這些鄰居。』承蒙她的邀請,我今天剛剛去過她的家裡做客。讓我感動的是,雖然她已經搬家了,但是我家當年使用的幾樣家具她都保留了下來。她說,自己很喜歡當年的房子,也期待著有一天與我見面。更巧的是,她的女兒就在澳大利亞我現在居住的悉尼市讀書。
這是梁女士送給我的一把鎖頭。她告訴我說,房子拆遷時,她想留下點東西作為紀念。現在,她把這個漂亮的門鎖贈送給了我,據說這是當年我家衛生間門上的鎖。拿著它,我的心情很激動。
記者:您到過世界上很多城市,覺得哈爾濱跟俄羅斯、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城市比起來怎麼樣?
瑪拉: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不同。哈爾濱是一個特別的城市,盡管它是一個中國的城市,但是,你能感覺到它有一段特別的歷史。2000年我第一次回到哈爾濱的時候,走在路上,偶爾就會看到某一個小窗戶或者是其它的東西,它們讓我感覺到這裡曾經生活過俄羅斯人。哈爾濱是一座熱情好客的城市,人民很友好,盡管在這裡我無法用漢語同他們交流,但是我的感覺很舒服。
記者:哈爾濱有很多宗教建築:基督教的,東正教的,天主教的,伊斯蘭教的,佛教和道教的,當然還包括猶太教的。在您游歷世界的過程中,有沒有其他城市也有這麼多種類型的宗教建築和諧地同處一市的?
瑪拉:應該說,西班牙的一些城市在很久以前也有各個國家的人口居住,他們的信仰也各有不同。那裡曾經也有猶太教堂,但是後來被改建。而在哈爾濱也曾經居住著信仰不同的人,城市裡各類古老而偉大的宗教建築卻能保存完好至今,這在世界上是很少見的。
記者:瑪拉,能給我們介紹一下您的書嗎?
瑪拉:《哈爾濱檔案》這本書是介紹我是如何揭開斯大林時代我的祖輩們的生活,以及我們家在哈爾濱的生活情景。當我到了澳大利亞以後,纔知道,我的曾外祖父和母親的一個兄弟沒有與我們同行,而是回到了蘇聯。我在外祖母的房間裡經常會看到許多的老照片,其中有她姐姐瑪雅的照片。於是,外祖母給我講述了斯大林時期,我們家族人的命運。當時,我還不完全明白斯大林時期的含義,後來,通過學習蘇聯歷史,我纔明白了它的內涵,但是卻沒有想到,原來我的家人也成為了大清洗的受害者。蘇聯解體後,世界各地的俄羅斯人開始找尋自己在俄羅斯的親人,我到過莫斯科,前往裡加市尋找祖母的哥哥和曾祖母,但是遺憾的是,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得到了他們的照片和一些材料。原來,1935年日本佔領中國東北時,他們就回蘇聯了。當時,我在聯邦安全局的幫助下,接收了曾祖母家的所有私人資料。原來,1937年大清洗的非常時期,曾祖母全家人均以『日本特務』的罪名被逮捕。瑪雅被處以槍決。而曾祖父和祖母的哥哥被判10年徒刑並發配到寒冷的克裡木采黃金。但是,僅僅過了3個月,兩人就飢寒交迫而死。1956年,赫魯曉夫上臺後,這些人纔得以平反。後來我纔得知,擁有這樣命運的不僅僅是我們一家,還有所有當年從中國回到蘇聯的人。因為當時日本佔領了中國東北,戰爭年代到處都是敵人和特務,就說他們是日本特務。這本書截稿時,我纔了解到,當年有48000人被捕,其中31000人被執行了槍決。為此,我想,我應該寫一本書,告訴讀者我們家族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人所發生的事情。另外,書中還介紹了我們家族中留在哈爾濱這部分人的生活,從日本統治時期,蘇聯紅軍的到來,一直到中國的革命。因為我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是1959年了。本書從頭至尾講述了我們家族在哈爾濱的生活,我的家庭是個多民族的混血家庭,我的母親是猶太、白俄羅斯混血兒,父親是韃靼和俄羅斯的混血兒。我通過講述自己的家庭,反映出了一整段歷史。另外,書中還記述了2000年我隨父母親第一次回到哈爾濱的情景,以及我所接觸到的一直生活在哈爾濱的俄羅斯人,遺憾的是,他們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同時,書中也有我在這裡結識的新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我了解到了更多的歷史。是他們保護和修繕了許多的猶太歷史遺跡和宗教建築。今天我又去了哈爾濱的新猶太教堂,那裡已經成為展示猶太人歷史的博物館。上次來時我就得知,清真寺已經維修完畢並開放了。希望俄羅斯的東正教堂也能早一點修繕開放,因為這也是我們共有的歷史。我很高興,現在這本書被譯成了中文,它讓我有機會講述過去並回到我的故鄉哈爾濱,昨天在書店,我看到了那麼多對這本書以及我和譯者簽名感興趣的讀者。這是一本偉大的譯作,它的譯者李堯是來自北京的一位非常優秀的教授,他翻譯過多篇著名的澳大利亞文學作品。他能對我的書感興趣,這讓我感到很榮幸。當我在書店看到哈爾濱有這麼多的人喜歡我的書,幾乎驚暈了,這本書回到哈爾濱是我和我們全家的榮幸。
記者:這本書有俄文版的嗎?
瑪拉:很遺憾,還沒有,但是我非常期待。
記者:這本書之後,您還會繼續寫嗎?
瑪拉:我非常遺憾沒有記錄下來一些澳大利亞俄羅斯人的故事,因為他們也在哈爾濱生活過,他們也經歷了上個世紀20年代殘酷而有趣的事情,我有個計劃,會繼續做這件事情。我會記錄下他們的歷史,講述他們為什麼到了澳大利亞,為什麼經過哈爾濱。
記者:您對我們的城市和哈爾濱人的印象如何?
瑪拉:哈爾濱人熱情又善良,城市飛速發展。盡管城市已經變得如此之大,但依然保存了一部分我們的歷史。
記者:您上過我們伙伴網嗎?
瑪拉:當然,您們的網站內容很吸引人。
記者:我們網站上有一個專題叫做《俄羅斯的老哈爾濱人》,上面介紹了許多當年在哈爾濱生活過的老人。2007年,我們還專程赴莫斯科采訪了5位老哈爾濱人。在俄羅斯許多城市都有哈爾濱人協會,請問,澳大利亞有類似的組織嗎?
瑪拉:與他們一樣的組織在澳大利亞沒有,但是,我們那裡有哈工大學生聯誼會,他們出版了許多雜志,經常聚會。雜志上發表了許多介紹哈工大的文章,講述了他們在哈工大的學生年代。我們還有一個國際組織,叫中國猶太人協會,協會成員都是經中國去澳大利亞的猶太人。他們也出版雜志,有俄語的、英語的和漢語的。上面的文章也都是介紹當年哈爾濱的。
記者:這些組織的成員們也經常聚會,或者一起慶祝中國的節日嗎?
瑪拉:遺憾的是,他們現在都年紀大了,聚會不方便了,但是,偶爾也在中國的節日裡聚到一起。
記者:現在,在澳大利亞當年從哈爾濱去的俄羅斯人多嗎?
瑪拉:以前有很多,如果加上從上海和北京去的人,大約有12000人左右。很難區分究竟有多少人是從哈爾濱過去的,但是,悉尼有很多哈爾濱人。因為我長大以後,我上的是俄羅斯人的學校,學校就是當年從哈爾濱去澳大利亞的俄羅斯人開的,他們也曾在哈工大就學,這個學校現在還在,只不過已經是另一代人的了。為了保存俄語,當時學校裡很多人都是從中國去的俄羅斯人,現在學校裡當然也有從俄羅斯來的留學生。
記者:剛剛您提到了澳大利亞的哈工大學生聯誼會和中國猶太人協會,您平時與這類組織的成員有聯系嗎?
瑪拉:有聯系,蘇聯解體後,澳大利亞的這些人得知,在俄羅斯的遠東地區有許多當年的老哈爾濱人協會,他們也一直在出版刊物,特別是現在,互聯網讓我們這些世界各地的哈爾濱人聯系得更加緊密。你們的網站在這方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記者:能談談您的家庭嗎?
瑪拉:我丈夫是一名社會學教授,是波蘭猶太人。他出生在澳大利亞。戰爭年代,他的父母親是在上海度過的。當年他們從波蘭,途經立陶宛,拿著日本領事館提供的假簽證得以逃離波蘭。就這樣,在到達澳大利亞之前,他們在上海生活了6年。我丈夫有一個自己的網站,有一次我們在上海時,在一條商業街的一家店鋪裡,找到了一個7個頭的燭臺,於是,他以這個燭臺為主題,揭開了7家猶太人戰爭年代在上海的生活,其中包括來自俄羅斯、波蘭、德國和匈牙利的家庭,網站內容很有趣。
記者:目前,中俄、中澳文化交流有了很好的發展,您覺得中俄、中澳文化交流有哪些事情可以做?
瑪拉:最首要的一點,就是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為此,了解歷史是很重要的。我們擁有共同的歷史,許多俄羅斯人生活在哈爾濱,也有許多中國人生活在俄羅斯的遠東地區,這已經拉近了兩國人民之間的距離,如果再能揭開我們的過去,就更好了。我知道有很多俄羅斯人都對目前還沒有解密的文件和檔案感興趣,我希望他們的願望能夠實現。中國和澳大利亞的許多人都不知道,19世紀時,當大批人口移民澳大利亞時,澳大利亞也來了很多中國人,他們主要是開采黃金的。這些人的歷史也同樣非常非常有趣,不久前,我開始了一個計劃,我采訪了許多祖輩就在澳大利亞居住的中國人。有趣的是,現在他們走在澳大利亞的大街上,還偶爾會有人問他們:『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所以,我認為應該讓人們通過了解歷史而達到互相的了解,以及文化、文學和藝術上的交流。
記者:您在這方面有什麼打算?
瑪拉:我對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人都很感興趣,我們澳大利亞有很多經過中國來的俄羅斯人,我想了解當年在中國的生活對他們以後的生活有什麼影響。所以我現在又回到學校寫論文,想在論文中記錄他們的聲音和他們的故事,講述他們為什麼來到了中國,又為什麼來到了澳大利亞,以及他們當時在中國的生活,不僅在哈爾濱,也包括在上海、北京、海拉爾等城市。
記者:您的俄語講得很好,平時在家裡,您與父母之間用哪種語言交流,是俄語還是英語?
瑪拉:我的父母親會多國語言,在家裡我們一般用英語或者俄語交流,就看用哪種語言說得方便。我和我的外祖母總是講俄語,我的外祖父也會英語。我在俄羅斯人的學校上了10年學,大學期間,我也學習的俄羅斯文學和俄語。但是,實踐的經驗很少,請原諒我的語法錯誤!
記者:我們網站上發表過關於您的文章。
瑪拉:真的!
記者:您能找到,文章在《哈爾濱猶太人》專題裡,寫的是您2000年第一次回到哈爾濱的情景。您當時說到:我是哈爾濱人。為什麼您把自己看作一個哈爾濱人?
瑪拉:我在哈爾濱出生,這裡是我的故鄉。我一開始到了澳大利亞時,當時還是冷戰時期。人們看著我,問我:你從哪裡來?我說:從哈爾濱,他們說:可是你長得不像中國人呀。我說:我是俄羅斯人。他們又問:你是共產黨嗎?-不是,那是白匪?-也不是。後來,在俄羅斯人開的學校裡,又有人問我:你為什麼不去上東正教的課?我說:我母親是猶太人,而猶太人又說:可你的父親不是猶太人。所以,我就是哈爾濱人,這是我唯一的回答。
記者:您什麼時候還打算來哈爾濱?
瑪拉:也許是明年吧,這主要取決於我論文的進展情況。
記者:好的,謝謝您,瑪拉,期待你能再次來我們網站,也祝您的下一本書能早日出版。
瑪拉: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