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守所倪海連/繪
生活報7月15日訊 9日,在黑龍江省未成年犯管教所,記者見到了17歲的薛景(化名)。在管教所一間辦公室內,一縷陽光斜斜地打進來,照在他的臉上。起初,面對記者,那張稚嫩的臉上有著些許的不安,“我是因為殺人進來的,刑期11年,在這裡已經3年了。”聊著聊著,薛景慢慢地放松下來,將他的經歷講了出來。敘述中,薛景稚氣未脫的面龐看上去異常平靜,談到父親對母親的家暴、談到朋友告訴他的“不怕死就是王者”、談到他回頭望著在自己手中結束的生命時,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和無助。可能,就像薛景自己最後總結的一樣:“我是爸爸酗酒和家暴的犧牲品,很多時候、面對很多事情都是麻木的、甚至是仇恨的。”
5歲那年——
“爸爸酗酒和家暴,
我的人生變成了灰色”
1995年,我出生在綏化安達市,對家人來說,我的降生是一件充滿無限歡樂的事。那時,我們一家三口,雖然住著不大的房子,可是家中四溢的是滿滿的幸福味道……
記憶中,充滿快樂的童年時光一直持續到我5歲的時候,一次爸爸喝酒回家後動手打了媽媽,原本的童話生活戛然而止。
那段時間,爸爸因為在工作上沒有得到提拔,整日地喝酒,每天鬧情緒,也不正經上班。起初,家裡人都沒當回事兒,覺得他過了那段時期就好了,沒想到爸爸的這種狀態愈演愈烈,最後變成了嚴重的酗酒和家暴。
我記得,那時他不喝酒的時候,是一個賢夫慈父,對我和媽媽都特別好,只要一碰酒,就馬上變了一個人,沒理由地打我、打媽媽。他一天三頓地喝,我和媽媽一天三頓地挨打,特別清晰地記得有一次,我躲在門後,看到喝醉的爸爸將媽媽騎在身下,狠狠地用隨手抄起的掃帚抽媽媽的臉,媽媽的喊叫聲撕心裂肺。當時我的腦海中就一直盤旋著一個聲音:爸,我恨你。
在我上小學三年級那年,他倆分居了。過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又辦理了離婚手續。我跟著媽媽來到了姥姥家。在我的印象裡,媽媽雖然對我疼愛有加,可是她需要忙著外出掙錢,姥姥和姥爺總是一起接我上下學、給我送午飯,我明白他倆很努力地想讓我感覺不到和其他孩子的不同。可是,兩位老人的關心與愛,卻無法添補我喪失已久的父愛,也沒有改變在家庭暴力氛圍中成長起來的我那顆扭曲的心靈。我那個時候已經變得自閉了,不但不跟人接觸和交流,平時連走路都是貼著牆根兒走的,書包裡總是藏著一把螺絲刀,嚴重缺乏安全感。
初中以後——
與不良少年為伍,
上網、打架,就是不學習
2007年,12歲的我如期昇入了安達五中。上小學時,雖然我是同學眼中的“怪胎”,不過學習成績一直還都過得去,屬於中上等。這也讓日夜在外操勞、掙錢的媽媽有了些許的安慰。記得初一剛上學的時候,我們班大概有40多人吧,我能排到十二三名左右,成績還可以。媽媽那時候也挺慣著我的,幾乎我要的東西她沒有不買給我的。後來,初一下學期的時候,學校裡有高年級的同學欺負我,打我、搶我錢,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們同班的五六個男同學出手幫我,還找了一些校外他們認識的朋友幫我出了氣。我當時特別感動,問他們為什麼幫我,他們說那不能看著自己的哥們受別人欺負啊,很自然地,我們成了特別要好的朋友。
有人替我出氣、保護我,讓我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打那以後,我就整天和他們混在一起了,其實他們每天就是聚在一起上網、打架、吹牛,就是不學習。那時候,媽媽一給我零花錢,我就跟他們一起花。那時的我,花費逐漸增多,學習成績卻不斷地下降,最終,我的成績和幾個“哥們”一樣,在班級中“墊底兒”了。
2010年,初三,就是那一年我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未來。渾渾噩噩的日子我過了1年,記得我當時好奇問一個哥們,為什麼你們打仗那麼厲害呢,他告訴我“記住,只要你不怕死,他們就都怕你。”當時,我感覺這句話特別有道理、特別的霸氣,深深地記在了心裡。現在想想,我最後能那麼狠,應該是跟這句話有直接的關系。
案發那天——
“連續十多刀,
我眼睜睜看著他倒在血泊中”
2010年3月20日,對於那天“出事”的記憶,一幕幕,在我的腦海中特別清晰。晚上9點多,當時我和朋友們正在一個網吧上網打游戲,突然我的QQ上閃起了一個頭像,我一看是劉健(化名),心裡就一陣不舒服。兩天前,我的朋友把他表哥打了,挺嚴重的,但其實那天打他哥我還真沒上手。他聯系我,是因為之前我倆通過別的朋友就認識,算是有過幾面之緣吧,就互相留了QQ號。
他看到我在線,問我“在哪兒呢?”我說在網吧,他問我:“是不是跟你兄弟們在一起呢?”我當時也不怕他,就說是。後來他就問我知不知道那天打架的事兒,我說知道,還問他想怎麼的。他特別生氣地說:“那是我哥,這個事兒要是不讓我哥順心,肯定沒完。”然後,讓我去他所在的網吧找他。
他當時就在我們旁邊的網吧上網。我跟朋友們一商量,我們有7個人呢,難道還怕他不成?就這樣,我們一行7人來到了旁邊的一家網吧。因為事先說好,我一個人上二樓找到了劉健,和他談了大約10分鍾,我本來想跟他說這個事兒算了吧,7個人揍他一頓不值當,但是他當時連喊帶罵,揚言要整死我們哥幾個。
談判失敗的我下了樓,和等在樓下的6個朋友碰面、商量後,就去了一個叫剛子的朋友家裡取出了一把長70厘米的軍刺刀和4個鎬把。拿了這些東西之後,我們就在這個網吧門口等他出來。半夜1點40分左右,我們看見劉健從網吧出來了,跟著他走進了一個胡同,我們一起衝了上去,先是我的一個同伙用鎬把一下把他打倒在地,然後大家有鎬把的用鎬把,沒有的就上拳頭上腳。而這時,我手裡拿的是那把軍刺,一下、兩下、三下……十多刀之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劉健倒在了血泊中。看到這種情況,幾個同伙嚇壞了,拉著我就開始跑,後來我們跑回了各自的家中。
3年過去了——
“刺人那一幕
我每晚都能夢到”
當時跑出幾步之後,我停下來,回頭看了劉健一眼,昏黃的路燈下,我看見他側躺著靠在牆角上,閉著眼睛,身上很多地方都在汩汩地冒著血。其實,當時我紮的時候就知道,他夠戧了,因為很多刀感覺人已經紮穿了。但是,當時我已經完全失控了,根本停不下來。回頭望了他一眼,我想那一幕的情景這一輩子都忘不了,3年過去了,現在晚上睡覺還是會夢到。
那天凌晨兩點半,我回到了家中,把熟睡中的媽媽叫醒,“媽,我打仗了。”“打成啥樣兒?”“挺嚴重的,紮了很多刀。”我記得媽媽聽到些這話的一瞬間,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那幾秒鍾,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時間都靜止了。
隨後,她就哭了,她說等天亮後,讓舅舅幫我打聽一下,問問看人死沒死。就這樣,我和媽媽坐在床沿上,一動不動。早上8點多,舅舅打聽到人已經死了。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
在媽媽的堅持下,21日10點多,我去自首了。現在,媽媽一個月會來看我一次。姥姥和姥爺偶爾纔會來,出事兒之後,他倆的身體都垮了。現在我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倆,說實話,我現在不想讓他倆來,我不敢面對他倆關愛我的目光、撫摸我殺過人的手、對我現在的生活噓寒問暖,面對這樣的感情,我感到羞愧。
管區長談薛景——
他的變化很大,
能對媽媽說些寬心話了
黑龍江省未成年管教所五管區管區長徐兆剛談起薛景,臉上顯出矛盾的神情:“這個孩子特別聰明,學什麼東西都比其他孩子快而且做得好。通過我們對他的觀察,他愛看書、有一定的文化底蘊,這在未成年犯中也是很少見的。可是,從另一方面講,他很有主見、對事情的看法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想改變,要比其他孩子更困難一些,需要的時間也更長一些。他的性格內向,甚至可以用孤僻來形容,很多想法都藏在心裡。針對他這樣的性格,我們也會經常給他做心理疏導,因為像他這樣的孩子,具有極端性,學好了出去後走正道,應該很有出息,不學好,那就會很可怕。他這樣的性格,跟他小時候的成長壞境有直接的關系。剛進來的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要在這裡耗盡人生最好的11年時光,波動特別大,甚至有過幾次自殺的傾向,家裡人來看他,他都不願意見。後來,通過我們經常找他談話,開導他,能感覺到他思想慢慢地轉變,比如每個月快到探視的時間,他那幾天都顯得挺高興的,見到媽媽也會說一些寬心的話了。記得上個月,他還跟他媽媽說他要好好表現,爭取多減刑,早點兒回家孝敬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