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11月13日訊 “15個木工全是35歲以上的,這個行業裡的年輕人越來越罕見。”呂文軍年少時即做木工,今年45歲,成立了自己的木業公司。可他的同事們、下屬們的年齡始終與他“比齊”。“年輕人嫌這行髒,不樂意乾。”呂文軍已經在考慮,木工“斷代”後,公司將如何運轉的問題。
“對生活的追求不只是錢了。”生活富足了的“農二代”、“藍二代”更願意選擇一些不髒不累、說出去體面的工作,或是自己創業。
藍領開始“物以稀為貴”,面臨“斷代”危險。
藍領真搶手
最新統計,哈爾濱藍領平均工資為5214元,技工缺口為53%。外埠用人公司感到,哈爾濱技工尤其難招
《2012一線操作工用工成本調研報告》雖然售價2000元,還是成為了前程無懮的月度熱點調研報告,被一些用工企業頻頻購買。
“用工成本”讓很多企業糾結。“月工資4500元,也招不到熟練技術工人。工人不是嫌地點遠,就是認為生產環境不好。”我市一企業招聘主管說,知道工資高招工容易,工資也一直在漲,但沒法超過成本。
“現在的技術工人真值錢。”這是前程無懮哈爾濱人力資源顧問肖丹對剛剛統計出的數據的總結。
在前程無懮截至11月對哈爾濱人力資源市場的統計中顯示,我市藍領的平均月工資為5214元。根據統計局公布的數據,去年全年哈爾濱城鎮單位在崗職工平均月工資為3038元。
工資高,缺口量仍然大。根據前程無懮統計,目前,哈爾濱技工缺口為53%。
前程無懮的統計結果印證了之前趕集網發布的《2012中國都市新藍領生存報告》。該報告稱,目前最好找工作的城市是太原、蘭州、呼和浩特、大連、哈爾濱。
“現在藍領的崗位供大於求。只要想乾,技術工人今天找工作,明天就能上崗。”哈爾濱市道外區人力資源市場副總經理趙冷說,某蓄電池廠在該市場招工兩個月,月工資開到5500元,兩個月纔招到需求量的30%。
黑龍江正大實業招收機械維修工和制冷工也並不順暢,只能寄希望於多渠道招聘。該公司工作人員說:“現在除了在網上招聘和現場招聘就沒有其他渠道與技術工人‘對接’了,不知道技工們都在哪裡。”
本地公司招工難,外地公司在哈爾濱招人同樣困難。山東太平船務有限公司在全國范圍內招聘出海船員、電焊工、電工。其在智聯招聘等處打的廣告十分誘人:新工人第一個月試用期工資6000元,第二個月以後8000-1萬元,公司給員工繳納五險一金。遠洋船員每月保底工資1萬元,加上提成年薪可達12-30萬元。保底工資按月打卡不拖欠,提成、分紅、獎金都是年底結算。每年還有兩個月帶薪休假,照常發放生活費4000元。
“就這樣的條件,在哈爾濱一個月頂天能招到三四個人。”該公司鄒經理說,公司今年擴大了規模、船只數量增加,對船員及隨船的技術工人需求量隨之增大,因此在全國范圍內招聘。較好招工的省份是四川、河南和安徽。原設想哈爾濱是老工業基地,能招到不少技工,但事實卻正相反。“每天來應聘的三四個人都是農村戶口,並且沒有技術,只能當船員,有技術的一個都沒來。”
“年輕人失蹤”
年輕人賺髒賺累,父輩也不願讓孩子乾。不少藍領工種面臨“斷代”危險。年輕人既不在車間,也不在田間
技術工人難招,且年齡段越來越集中。
位於雙城市同心鄉同心村的鑫潤木業公司非常需要熟練木工,但15個木工的年齡都集中在四五十歲。一些木工甚至已好幾年沒帶過徒弟。總經理呂文軍說:“這行的新人非常少。噴漆工、打磨工也是這樣。在公司做技工並不算累,就是有些髒。年輕人不願乾。”
市民老曹2009年裝修時,木工一天120元還挺好找的。現在木工一天360-380元,卻有價無人。“都是歲數大的,活兒特多,今天來乾一天,明天有別的活又走了。我家打個吊櫃,從夏天到現在都沒打完。”
一些木工也不願意讓子女子承父業。齊師傅乾木工活,每天收入三四百元,在家鄉蓋了新房,還買了汽車,但他卻說:“這行是社會最底層。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我兒子做這行。”
“木工行業有斷代的危險。”呂文軍說。
其他藍領崗位同樣處此“險境”。光宇集團招聘主管孫先生說,現在各個企業之間對技術工人的競爭很激烈,紛紛提高工資和待遇,但仍然招不來年輕人。現在工人的年齡結構失衡,基本都在40歲以上。而這部分人也越來越少,面臨“斷代”危險。
龍渤金屬表面公司的招聘主管說,招聘焊工、車工比較容易,目前這兩種技工還比較多,但確實看不見年輕人,應聘的多在40歲以上。
年輕人在哪裡?車間、田間都看不見他們身影。道裡區榆樹鎮民主村董景文說:“家裡9畝地,我們老兩口種。現在的孩子哪能種地啊。村裡其他人家也這樣,都是老的在種地。”根據市勞轉辦的統計數據,9月份我市共轉移30歲以下的農村富餘勞動力56萬餘人,31歲至50歲之間的67萬餘人,51歲以上的13萬餘人。其中縣域內轉移在50%以上。市勞轉辦副主任張軍強說,年輕人從土地上轉移的比例一直比較大,但他們以“縣域內轉移”或“到外省打工”居多。
也就是說,農村青年要麼“在家門口”就近找工作,要麼去了更遙遠、更繁華的其他大城市。
高薪無誘惑
生活富裕後,很多青年選擇行業,其工資高低、甚至職業前景都已不是決定性因素
“他們覺得出海工作危險,工資再高也不來。”山東太平船務有限公司的鄒經理深知高薪招聘仍受挫的原因。他的話點破了農民工的求職變化,尤其是年輕農民工。
“‘農二代’工作的目的不僅僅是掙錢了。”張軍強說,如果說第一代農民工工作就是為了“養家糊口”的話,第二代農民工已經沒有這種經濟壓力了。工作環境、勞動強度、文化氛圍等纔是他們要考慮的因素。
要麼遠去北上廣等城市打工開眼界,要麼就在“家門口”打工享受一家團圓。市勞轉辦高英偉對某個年輕人的選擇不理解,“他寧可在縣裡的‘申格’打工,也不來哈市當技工。縣城裡當售貨員的工資遠遠沒有哈市技工高啊。”但同時,他也發現了這種現象是大趨勢,“道裡、平房的征地拆遷中,一些農民得到了大筆補償款,並不缺錢。而且現在種地的政策好,農民普遍都富裕了,年輕人沒有需要掙錢的壓力,對純體力活,或是半體力半技術的工作不感興趣,也不樂意再像父輩那麼辛苦地工作,寧可掙得少點,也要圖個輕松自在。”
“藍領工資再高,也是工人,逢人都說不出口。”小義來自呼蘭區利民鎮黑小屯,他姐姐的孩子今年上小學了。“老師都讓填父母的職業,我要有孩子我填啥呀,填工人?那我兒子都抬不起頭來。”即使工資低,小義也想找個白領工作。
另外,年輕人的家庭觀念也跟上一代不一樣。張軍強說,像通河縣就有很多年輕人不願遠走,他們更願意享受家庭團圓,也更重視子女的教育,不想到處打工、帶著孩子跑來跑去。
高工資吸引不了年輕藍領,好前途也一樣無誘惑力。局內人和局外人對一個行業的看法肯定不同。在局外人都在感慨藍領的工資高時,這個行業的人卻不這麼看。哈爾濱技師學校一位老師說,我們感覺整個動手勞動的一線工人工資還是低、待遇還是不高。“你們覺得藍領的工資高,可實際上,他們付出了多少勞動時間和體力?像我市××公司,一線工人的工資比坐辦公室的差遠了。”
藍領的工資和待遇是否高,要看是什麼起點。這位老師說,如果按從前的工人標准看,藍領的工資是在提高,也有“乾起來”的機遇。但是,現在的年輕人講求穩定,更希望進知名企業。而現實情況是,雖然技校畢業生找工作特別容易,但是待遇好的知名大企業並不願與技校合作“定向培養”,畢業生想進國企或是名企還是挺難的。反而是小規模的民營企業特別願意與技校“定向培養”,因為他們招工特別困難。而學校為了樹立好口碑和影響力,更想把學生送到知名企業,並不太願意跟民營小企“定向”。這就是目前藍領求職面臨的雙重尷尬。
出徒率僅50%
藍領源頭技校、職高不但招生難,學生素質也不高。100%拿證,真正掌握技能的只有50%
80%的學生來自農村,來自市區的只有20%——這是哈爾濱技師學院的學生構成。
其實,農村孩子也不樂意上技校。哈爾濱技師學院招生處孔處長說,技校招生十分困難。為了招到學生,工作已經做到了村裡。“以前只去縣城就行了,但現在我們都得進村了。”
哈爾濱技師學院共有30多個專業,2500名學生,包括一些隨到隨學的短期生。學校負責人介紹:“短期班裡什麼年齡的都有,最大的50多歲。一般都是家庭比較困難的,來學個手藝,以方便再就業。”
技校學生就業很容易,他們一般都能達到100%就業。但專業老師還是發現了問題。
“即使學習了專業技術,很多學生也並不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技術工人。”一位職業技術學校老師透露,現在大學生的素質普遍下降,技校學生的素質也同樣在下降。“以前上技校的學生都有學習能力,現在有學習能力的少了。以前很多學生主動選擇技校,現在被動選擇的居多。一些孩子是在電子游戲裡成長起來的,連認真聽講都做不到,家長給他們花錢上大學他們都念不下來,只好上技校了。雖然100%能拿到畢業證,但真正能掌握技術的也就是50%。”
“學生都是來混證書的,弄得我們都不想教了。”某職業中學剛當上教研組長的老師向記者抱怨,“當教研組長有什麼用?學生素質太差了,一點都沒成就感。”
就算是“混證”,一些學生也不喜歡技術類的,而是更喜歡管理類的證書。這位老師介紹,農村越來越富裕了,有條件花錢上大學的都去大學了。而且農村每家也都是一個孩子,都是寶貝,家長捨不得讓孩子做太辛苦的工作。孩子們也不想做一線工人,不喜歡吃苦的技術專業,喜歡輕松的管理專業。
技校必須得千法百計地招生,比如聯合辦學。孔處長說:“各縣的技師學校都願意跟我們聯合辦學,把他們招到的學生送到我們這裡學習,便於以後在城裡就業。縣裡的技校更難招生。”
“目前市場上最缺的是高級藍領。”孔處長說,從技校、職高這類藍領的輸送源頭看,藍領本身就“造血不足”。而且,即使這部分人全部走上工作崗位,真正能成纔、成為高級藍領的也不多。
肖丹說,高級藍領緊俏,目前是全國性的現象。現在已有藍領、白領工資“倒掛”的苗頭,即腦力勞動者工資低於體力勞動者。其實在國外,高級藍領可以領一份令普通白領都羡慕的工資,是社會普遍尊重的群體。比如在一些發達國家,只有特別富裕的家庭纔僱得起保姆,保姆的工資比普通白領高。
呂文軍分析,如果藍領“斷代”,勢必造成生產成本提高,也會讓“手工制造”更昂貴。
困境中也有好消息。“從今年起,上技校可能會免費了。”孔處長說,哈爾濱技師學院目前每年學費是2800—3000元,為了鼓勵學生讀技校,緩解藍領不足的窘況,國家四部委已出臺讀公辦技校免費的政策。目前,我省正在制定細則。出臺後,今年9月入學的學生交的學費就將退回,以後入學的免費。
“除了免費上學,還要提高藍領的社會待遇。”孔處長覺得,社會待遇提高,纔能增加技工崗位的吸引力。
編後
在編輯上面這篇報道時,我建議記者讀讀道格·桑德斯(Doug Saunders)的《落腳城市》。
現任《環球郵報》歐洲局負責人的桑德斯曾連續3年獲得代表加拿大新聞界最高榮譽的國家新聞獎,並被譽為加拿大最好的專欄作家,其專欄內容為探究新聞背後的全球趨勢。《落腳城市》是桑德斯的最新力作,我認為它很好地剖析了記者上面這篇報道沒有涉及的“深層次”問題。藍領“告急”的背後,實為當前中國在城市化進程中,無法回避、暫時也無力擺脫的窘境。
在對《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作者雅各布斯(Jane Jacobs)的一次采訪後,桑德斯萌生了撰寫一部記錄人口遷徙、尤其是農村到城市人口遷徙的著作的想法。從2007年開始,桑德斯開始了一場全球之旅,從歐洲出發,到印度次大陸、中國和北美,深入接觸包括來自肯尼亞和裡約熱內盧的底層平民,足跡遍布五大洲數十個國家和地區,最終完成《落腳城市》這本書。 ——張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