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12月25日訊 2006年秋。
距松花江邊不遠的賓縣滿井鎮一座小山腳下,在一條河溝旁,一大群人正在揮鍬掄鎬地挖掘著。

索離溝遺址與松花江近在咫尺。2006年10月,考古人員在索離溝勘察。
3年前,就在此地,當地農民在田間發現了幾塊樣子奇特的陶器碎片。賓縣文管所對它們研究後緊急向上級匯報:索離溝一帶可能埋藏著地下文物。
聞訊後,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認為必須立即采取行動。因為這個區域是即將開工建設的松花江大頂子山航電樞紐工程計劃中的淹沒區。如果這裡地下的文物遺存不馬上發掘,樞紐工程建成蓄水後,它們必將永久埋藏在地下。

出土的鼓腹罐殘片。陶器碎片給考古研究者留下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也成為佐證這個遺存歸屬、性質的重要依據。考古人員巧手復原,使這些沈睡了兩千多年的陶器重新“復活”了。
在滿井鎮,考古人員看到農民們發現的幾塊樣子奇特的陶器碎片時,立即認出這是古代人纔會使用的器物。發現這些陶器碎片的地點——“索離溝”三個字,在他們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索離溝?難道這裡與古代的索離國有什麼聯系?
索離國,史籍也稱為橐離國、北夷索離國,是我國古代東北小國。系由濊貊人的北支索離族人建立,後歸入夫餘國,最後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
索離國最早出現在東漢王充的《論衡·吉驗篇》中。此後,《後漢書·東夷列傳·夫餘》、《三國志·東夷傳·夫餘》和《梁書·諸夷傳·高句麗》等都記載過。
近年,考古界發現一些索離國的遺址,但遺物數量少。由於缺乏史料及考古學的證據,現在關於這個古國的地理位置、年代及這個國家其他情況的說法始終莫衷一是。最初有人說索離國在今遼寧省中部,也有人認為在今阿城區,還有人懷疑在內蒙古西拉木倫河流域。20世紀80年代,由於肇源縣“白金寶文化”的發現,一些考古學者認為“白金寶文化”可能是索離人創造的。近年來,通過史料推斷,更多的歷史學及考古界人士認為索離國位置大致在今嫩江以東、松花江以北的松嫩平原上,但其中心在什麼地方一直沒有說法。
如果賓縣索離溝的名稱及遺物發現與索離古國有聯系,那麼對其進行挖掘的意義將很重大。雖然僅僅是由名字引發的推斷,但這種想法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古代文明、政權的名字在現代地名中留下印跡的故事,在考古發現中不乏先例。
索離溝曾經的主人
由於沒有太多的實物發現,加之另有其他考古任務,此後兩年間,考古人員沒有再到索離溝遺址考察。
但這個距離賓縣縣城約32公裡的地方卻一直讓他們難以忘懷。2006年,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李延鐵在賓縣松花江沿岸多個地方考察時,發現當地農民耕種時經常能拾到與索離溝發現的陶器碎片形制與紋飾相似的陶片。特別是在賓縣老山頭地區,發現了擁有大量這種陶片的古代文化遺存。這更堅定了他認為的索離溝將有重要發現的想法。而此時,大頂子山航電樞紐也即將蓄水。時不我待。
2006年10月,在考古所領導的支持下,李延鐵帶領6名考古人員組成發掘隊進駐索離溝,正式開始考古發掘。參加發掘工作的除了省考古所的人員外,還有賓縣、訥河、寧安等文物部門的工作人員。
發掘從索離溝東部的漫崗最下端開始。不久,考古人員發現了鐵器時代房址3座,出土了遺物標本百餘件。索離溝存在一個古代文化遺址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這個遺址地層堆積較為簡單,第一層為耕土層,黑褐色土,厚15-20厘米,地表可見陶片等遺物。第二層為文化層,同為黑褐色土,厚60-80厘米,可見較多陶片。
發現的房址均疊壓在二層下,房址基本為正方形,半地穴式,面積在20-30平方米之間。其中,房捨1位於西側,為半地穴式,基本上呈正方形,邊長5.5米,地面和房壁均未做特別加工,灶位於房屋中部略偏東南。在房內西北角發現柱洞一個,門道不清。房捨3僅殘存一灶址和部分地面,房屋地面上擱置幾件陶器。
在眾多出土遺物中,陶器碎片給考古研究者留下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也成為佐證這個遺存歸屬性質的重要依據。
這些陶器分砂質陶和泥質陶兩類,其中砂質陶較多。砂質陶皆手制,泥圈套接而成,砂粒細小均勻。大部分陶器為素面,以黃褐陶為主,有少量褐陶、灰褐陶、紅衣陶、紅彩陶等。器形有罐、豆、碗、壺、甑、鬲、盅等。其中罐類器物出土量多,且口部均為當時流行的飾齒狀花邊。
考古人員發現該遺存的出土陶器除大部分用於生活外,還有陶拍、紡綸、陶餅、陶塑動物等休閑娛樂用品。其中一件小馬陶塑系泥質黃褐陶,似乎是兒童玩耍的玩具,用泥片一次性捏塑而成。
索離溝遺址發現的石器有石斧、磨石、盤狀器和石球。其中石斧質地講究,為花崗岩石質,通體磨制,器表光滑,系先打制成型,然後再進行磨制使器形更加規整。
遺存中發現的兩件小鐵刀直背略帶弧度,弧刃,柄部略細,鏽蝕嚴重,但依稀能夠看出索離溝文明已進入鐵器時代。
考古人員通過對出土遺物復原,對比、查閱資料,發現索離溝遺存出土的陶器、建築等遺物與已發現的索離人文化遺存存在普遍的共同性,在文化遺存的年代上也十分接近。考證後李延鐵得出結論:索離溝遺存就是古代索離國遺存。
被證實的考古新推斷
讓李延鐵興奮的不僅是索離遺址的成功挖掘,還有此次證實了他的一個推斷。
早在1981年春季,東北地方史專家、當時在原松花江地區文物管理站工作的考古學者王禹浪率領松花江地區文物普查隊,在賓縣境內發現了慶華遺址。1985年4月,省文物考古工作隊對慶華遺址進行了考古發掘,發掘器物共有300餘件。經考證,認定這是一處索離人的古文化遺址。
發現慶華遺址後的第二年,王禹浪率領松花江文物普查隊又在巴彥縣境內進行文物普查時發現王八脖子遺址,發掘出的遺物表明其與慶華遺址有明顯聯系,被認定為又一處索離人古文化遺址。
此後,考古工作者在位於松花江沿岸賓縣及與之隔江相望的巴彥一帶,方圓200平方公裡范圍內,又發現了一些年代相近、出土遺物相似的索離人的文化遺存。雖然其中許多遺存遺物數量並不多,但半地穴式建築,圓柵制城牆,口、頸部特征相似的陶壺,紅衣陶……種種共同點都表明,這一帶應該是古代索離文化的中心。這與許多人認同的索離國位置大致在今嫩江以東、松花江以北的松嫩平原上,區位有很大重疊。而在上述地域的其他地方目前還未發現集中的索離文化遺址,也反證了這一推斷。索離溝的發現為以上論斷畫上了一個句號。
經過對上述出土遺物、現場發掘和相關歷史文獻的研究,李延鐵及省社科院研究員張碧波等多位專家得出結論:以賓縣索離溝,慶華古城和巴彥王八脖子等十幾處文化遺址為代表,位於松花江中上游,賓縣(包括相鄰的阿城區沿江地帶)及與之隔江相望的巴彥一帶是索離國的中心區域。
經過對比研究,索離文化遺存的年代大約在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元年前後,也就是中原地區的戰國至西漢時期,距今2400年至2000年左右。
至於索離人的這些定居點是同時存在還是從某一地點遷移至另一地點,都尚待進一步考古發現來說明。
王城遺址
根據索離溝遺址的考古發現,張碧波進一步推斷,這裡是索離國的一座王城。對索離王城的認定,學界此前也曾有過一些推斷。
遼寧考古學者王綿厚先生認為,索離國王城應該在拉林河以北至松花江之間,並基本確定慶華古城為其王城。王禹浪認為,巴彥王八脖子遺址可能就是索離國的王城之所在。
而張碧波表示,索離溝遺址應該是索離國“活化石”,索離王國就是以索離溝為中心,佔有廣大空間和延續幾百年甚至近千年的古代文明。他認為,索離溝遺址的規模證明該部落群是一個文化特征鮮明、人口眾多的集中聚居區,具有一種酋邦或邦聯的核心屬性和功能。
在張碧波看來,這裡的一些出土遺物帶有特權的性質。石斧是權力的象征;彩陶與玉器均是巫師用以溝通天地的神器、法器;獸牙、獸角器是有權力者的佩飾,借野獸牙、骨、角以溝通天地。更為重要的是,骨甲片表明索離有帶骨甲冑的軍隊,即有了抵御外部入侵的政權工具,而這些是其他遺址所缺乏的。
“還原”索離國
根據諸多專家們的研究成果,兩千多年前索離人的生活畫卷已躍然而出:
公元前400年前後,黃河、長江流域群雄爭霸,逐鹿中原,但那裡的兵戈鐵馬卻沒有波及到塞北的松花江畔。在這條江的中上游,一群既善耕作又善狩獵的民族日益壯大起來,
他們就是索離人,中國東北古代三大民族之一濊貊族的北支。索離人並不像其他狩獵民族那樣主要以游牧為生,而是采取定居的生活方式,並進入了部落聯盟甚至更先進的階級社會階段,極有可能建立起了地方政權。
索離溝是部落首領們定居之所。這裡依山傍水,樹木郁郁蔥蔥,山下松花江水緩緩流過。
各部落以家族為單位修建半地穴式房屋。這種房屋冬暖夏涼,適合東北的氣候。經過幾個月甚至幾年的修建,由數十座半地穴式房屋組成的部落就這樣形成了。
這樣的部落在周邊上百平方公裡的松花江兩岸星羅棋布,構成了一個具有一定規模的聚居集團。在聚居地外圍,索離人以圓形的土城或木柵建築為城牆,憑險據守,這就是他們所特有的“圓柵之制”。這樣,在少部分享有特權的部落首領統一領導下,一個逐漸壯大的索離國初見規模。
農業精耕細作是索離人的看家本領。每個部落的臣民分工協作,種植包括粟(小米)、黍(黃米)、大豆為主的農業作物,索離人已學會飼養豬、馬、牛、羊、狗、兔及雞、鴨、鵝,獵獲的野豬、鹿、?、貂、狸等獸肉也常是他們的盤中餐。江河湖泊中的魚、蝦、鱉、蚌和山間田野生長的可食野菜、野果也是索離人的食物。
為了抵御嚴寒,索離人就地取材,把飼養的羊、狗等毛皮剝下,用自制的簡單織布機制成足以抵御寒風的保暖用品。享有特權的少部分索離貴族在衣著上頗為講究,崇尚穿白色衣服,冬季穿戴用狐狸、黑貂等動物皮毛制作的外衣和帽子,並用金銀首飾鑲嵌其間。
此外,各部落還分化出專門從事燒陶,加工石器、鐵器、玉器和成衣制作等人員,成立手工作坊,以供各家庭使用。閑暇時節,燒陶作坊也制作一些小型陶馬、陶豬等玩具供幼兒玩耍。
神秘面紗未全揭開
從“嫩江以東、松花江北岸”到賓縣、巴彥一帶為中心,是對索離國考古的重大突破。
張碧波先生認為,索離溝考古發現為哈爾濱考古學界翻開了極其重要的一頁:它填補了我市千年考古空白,為相關的歷史整合研究提供了前提與基礎,不僅對考古學具有重要意義,對整個東北地區的歷史學、民族學研究也都具有重大意義。
李延鐵則表示,他的研究遠沒有終結。目前,索離溝遺址、慶華遺址等發掘面積還很有限,出土遺物也不很豐富,不能反映出這些遺存的全貌,索離國的神秘面紗還有待進一步揭開。
【背景新聞】
索離國
史籍也稱為橐離國、北夷索離國,是我國古代東北小國。系由濊貊人的北支索離族人建立,後歸入夫餘國。
索離國最早出現在東漢王充的《論衡·吉驗篇》中。此後,《後漢書·東夷列傳·夫餘》、《三國志·東夷傳·夫餘》和《梁書·諸夷傳·高句麗》等都記載過。在這些史籍中的文字記載基本一致,但都十分簡略。其中,《後漢書·東夷列傳·夫餘》中有這樣的記載:“北夷索離國王出行,其侍兒於後妊身,王還,欲殺之,侍兒曰: ‘前見天上有氣,大如雞子,來降我,因以有身。’王囚之,後遂生男……”
濊貊(huìmò)
我國東北的古老民族,是濊族與貊族的合稱,以農業城柵為特點,不同於游牧族。古文獻稱之為“白民”,“毫人”或“發人”。與肅慎和東胡被稱為我國古代東北三大民族。
出土的鼓腹罐殘片。陶器碎片給考古研究者留下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也成為佐證這個遺存歸屬、性質的重要依據。考古人員巧手復原,使這些沈睡了兩千多年的陶器重新“復活”了。
索離溝遺址與松花江近在咫尺。2006年10月,考古人員在索離溝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