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網12月25日訊 現有社會分配體系中,環衛工這一職業所佔有的資源、發揮的作用及社會評價,都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去年投身環衛編制的448名大學生,則成了環衛工人在這種時代變遷下的濃縮。
與此同時,這個職業也印證了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一年前的理性選擇。這種選擇,在高速運轉的社會大機器裡,或許成為他們准確的人生之解。
專業對口的付俊亮(左)和樊冬冬對“伺候”這種大型環衛機械駕輕就熟。
-體力與世俗的雙重考驗
一個國家編制,一份月薪1300多元的收入及“五險一金”——全國高校就業的“酷寒”形勢,使佔有這種資源的環衛職業“金光閃閃”。
凌晨4時,寒風清冽。朱琳輕輕合上家門,迎著昏黃的燈光走向即將蘇醒的城市。她在環衛服裡加了三層毛衣,不出15分鍾又開始解扣子,鞋子發出“沓沓”的聲響,在寂靜的街路上十分突兀。“怎麼穿了雙這麼肥的鞋子啊?”記者笑。“超市裡買的雪地鞋,保暖啊。以前,這種鞋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呵呵……”
這個27歲的年輕母親學的是計算機專業,之前在北京一家小公司做文秘。與首都的光鮮生活形成劇烈反差的,是這個“北漂”內心深處的慌張與彷徨。“當初以為只有北京纔有發展,結果發現那只能對一部分人而言……很多同事回老家生完孩子就不再上班。我很慶幸,在寶寶3個月大時,我參加了去年那場考試。”

面對鏡頭,穿著一身“土肥圓”環衛服的姑娘露出羞澀的笑容。
448名大學生中,最大的31歲、最小的24歲。他們來自各種專業,往屆畢業生佔到大多數,很多人有過多年從業經驗。但幾乎沒人從事過與環衛相關的工作。付聰本來學的是針灸推拿,做村官那會兒負責過垃圾收集,算是和他現在從事的垃圾轉運“沾了邊”。不過,每天凌晨2時出門,將各小區垃圾收進壓縮車,其難度系數並非車上30多個按鈕的復雜操作,而是如何在睡得最死時迅速爬起來。
朱琳在南崗保潔一大隊負責23條街路的巡保。這種雪天,每天徒步至少5小時,全身濕透,忽冷忽熱。25歲的王聖龍4年前考了駕照,原本為了開個小車上班,如今成了道裡區清潔大隊五中隊的駕駛員。由於經常翻騰垃圾,王聖龍最初反復感冒。據說好多年輕人也曾紛紛“拜倒”在垃圾腳下,後來,體內終於產生了“垃圾抗體”。
在擁有1.2萬人、十幾年沒有新人加入的哈爾濱環衛隊伍裡,每個大學生都曾踩著至少25個人的肩膀殺出重圍,在體力與世俗雙重考驗下,正努力抹平身上看似特殊的“大學生”標簽。
付聰不久前到垃圾處理廠參觀,垃圾回收在科技力量下發揮的巨大作用令他興奮異常。城市清掃越來越依賴大機械作業,而這些機械的“身價”比寶馬、奔馳“顯貴”得多,對操控它們的人十分“挑剔”。這個龐大而復雜的環衛系統,讓曾以為“環衛就是掃街”的年輕人們不明覺厲。
對曾有過沮喪從業經歷的年輕人來說,最初的確是為了編制。“為編制擠破頭當教師不奇怪,當環衛工就成了話題,是因為大家骨子裡對這個職業心存偏見。”付聰告訴記者,丈母娘從不跟人說他是做什麼的,只說“在城管系統,國家編制”。“我現在真的覺得沒什麼。你真乾了這一行,會發現它也能許給你一個未來。”
大學生就業明年將迎“酷寒”。王聖龍隱隱意識到,他選擇的這份曾令所有同學匪夷所思的工作,竟開始成為他們眼中的幸運。

這些曾以為“環衛就是掃大街”的年輕人,發現這行裡的技術含量不低,還挺“高大上”(高端大氣上檔次)。
而他的辛苦,與他們在考研或擇業途中的疲於奔命相比,不值一提。
-學不好化學的司機不是好環衛工
城市的發展與時代的進步,要求環衛工作具有更科學的操作方式、更高的工作效率和更靈活的思維方式。這些變化,令這些高知年輕人如魚得水。
孫明磊曾興奮地為每個初來的年輕人勾畫不同未來。這個市城管局環衛辦副主任,將高壓式衝水槍、昇降式衝洗機、自動擦地車等“高精尖”設備一股腦兒攤給大家,要求他們迅速掌握技術,學會“跨界”應用。
男生們掌握技術飛快,並能舉一反三。王聖龍跟隊長巡街時發現,工人用水車刷道,由於力道過大,泥沙在打水後出現了回流。他說:“叔,我覺得按力的傳導和作用力來看,這水要是這麼刷,泥又回來了,刷不淨的。”工人不服,礙於面子,只好硬著頭皮調整了一下力度與方向,果然一次搞定。
類似的事不止一件。一些老同志衝洗大排檔留在地上的油漬時,一旦衝不乾淨,便使勁補充火鹼。王聖龍說:“這樣不行,火鹼在少量水中達到飽和,不會再溶解更多溶質。所以方法不是多加火鹼,而是多加水。”老同志們當他從火星來的,陣陣嘲笑。王聖龍於是找來3個年輕同事現場試驗,中隊長帶頭叫絕。有人打趣:“學不好化學的司機不是好環衛工。”
朱琳巡保時,發現在人流密集的商圈,果皮箱如果按固定距離擺放,並不科學。她觀察了幾日,鎖定幾處隨手垃圾“高發地”,向隊長提出微調幾只果皮箱的位置,結果隨手垃圾果然明顯減少。
在付聰看來,這一行往往更多依賴情感甚至情商。他在河山街做保潔時,發現道路兩旁密集的小吃店擺出大排檔,垃圾瘋狂。老同志們習慣了被動清掃,付聰忍了一個月,終於“崩潰”,穿著環衛服開始挨家挨戶“游說”老板。“大哥,您看您家門口要是不衛生,影響您的客流量不是?您要是能擺幾個垃圾桶,再幫我們把垃圾收到桶裡,我們立馬給您收走,客人也願意來啊。城市美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和氣生財,是這理兒不?”
他成功“洗腦”整條街道,口乾舌燥,眼冒金星,卻讓整條街每天清掃時間縮短至少1小時。有個老板對他說:“你一個月賺多少錢呀?我出兩千,你上我這兒乾!”付聰拽拽身上的環衛服:“咱是給國家打工的!”
-“算成熟了嗎?或許吧”
無論外界如何變化,他們堅持使他們從事的事業溫暖而具有意義。對他們而言,所謂大格局,不過是用對職業的熱愛來展現對社會的責任。
付聰不會綁掃帚,都是隊裡的大叔大媽幫忙。他身懷按摩手藝,為了回報,每天負責給長輩“專業松骨”。
在年輕人眼裡,環衛圈子比較單純,不必考慮人際關系。他們要做的是打破僵化的傳統。記者問王聖龍:“你身為一個司機,不會覺得自己管得太寬嗎?”“我沒把自己當成一名司機。”他笑,“我是環衛系統中的一分子,只不過是從司機的角色起步。主動一些,一步步做下去,總會有改變的,會有價值。”
這些年少時曾衝動過、闖蕩過、賭注過人生的年輕人,被夢想與華麗的生活衝刷過,也被殘酷的現實擊撞過。現在,他們慢慢回歸內心的寧靜,用他們對環衛更冷靜的思考和對責任的認知,來印證一年前的理性選擇。
“成績?還談不上。”朱琳說,“收獲倒是不少。你真正跌撞過纔發現,這個環境能給你更多思考空間,關於你的人生角色。算成熟了嗎?或許吧。經歷浮躁,把自己放平,對我們來說,是正確的。”
有人工作之餘就讀在職研究生,並選擇了跟環衛工作相關的公共管理專業。孫明磊坦言,448人中有的已經流動到其他崗位,而無論如何,能在環衛隊伍中走過一遭,應該是一筆人生財富。他以3年為約,鼓勵環衛隊伍中有想法、有行動的年輕人走向管理崗位。“已經有人成為代理小隊長甚至中隊長了,不過咱這隊伍就這樣,當領導,也是要乾活的。”
采訪末了,記者問:“如果3年後沒了激情,是不是說明習慣了單純的圈子,而失去了某些競爭力呢?”
“應該說不夠主動吧。”王聖龍說,“激情要靠自己去創造,不是靠他人推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