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報4月21日訊 在哈醫大腫瘤醫院大院的盡頭,有一片居民區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時而有拎著大包小裹、拖著孱弱身子的癌癥患者走進單元樓,最後消失在某個房間中,這裡就是被許多患者稱為“癌癥旅館”的地方。因為旅館價格低廉,有不少外地患者蝸居於此,或幾天,或幾年,誰也說不清楚……14日起,記者連續多日來到“癌癥旅館”,走近這些住客,記錄他們的生與痛。
故事背景:60平方米住20名房客
踏進家屬區大門,一棟只有5個單元的居民樓散落著十幾家旅館,每個單元都掛有“旅店”的字樣。一位旅館老板說,樓裡的旅店遠不止表面上這些,有些旅店根本不掛牌。
記者跟隨老板來到一單元2樓的一間房子,剛走進去,一股摻雜著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牆壁有些角落已經發霉,因為樓層低,即使是白天陽光也實在有限,光線昏暗到連衛生間門上的字都要走近纔能看清。使用面積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被隔成了4間房,每間屋都被大大的鐵鎖緊鎖著。記者粗算了一下,以每間房平均住三個人計算,一家旅館最少可以容納12人,最多可以容納20人。
老板打開一間空屋,屋內放了一張1米5的雙人床和兩張單人床,床簡陋的只是一張木板和四根木棍拼湊而成,地上的藍色拖鞋落上了一層灰,廚房的灶臺上清晰可見常年未清理而積攢的油漬。“像這樣能做飯的大房間,是這裡的主流選擇。在所有旅館中算是中等,價格是60元/天。”老板說,“房間根本不愁租,來看病的租客剛走,房間是剛剛空出來的。”價格低廉的房間每天僅需30元,進屋就上床,“連轉身都要打架”。而最貴的獨屋是150元/天,大都是一大家子陪看病“奢侈”入住的。
住客孟佩茹:興許,爸哪天就好了
下午2點,26歲的孟佩茹攙扶著患病的父親,從醫院走回家屬區後面的那棟紅色破舊的小樓,他們臨時的家就在一樓一戶住宅中。父親被查出患上胃癌有5個月了,由於家在農村,經濟條件不是很好,每天30元的租金外加5元的“做飯費”讓孟佩茹再也找不到比這更便宜的旅店了,畢竟比起醫院每天能省下100多元錢,這點孟佩茹很知足。
父親嘆著氣:“回家吧,我不想治了”
雖然已經做好了旅館條件簡陋的心理准備,但是剛打開房門的那一刻,難聞的刺鼻氣味讓孟佩茹有些作嘔,這間不足8平米的房間,除了兩張木板床,就只剩一盞忽明忽暗的管燈了。向旅店老板交了200元押金後,沒有多說什麼,“啪”的一聲,孟佩茹關上了房門。
進入房間後,父親徑直走向窗邊,習慣性的拿出一塊藍格子的手絹,擦拭著老花鏡,輕輕捋下了一綹白發。孟佩茹心疼的看著父親的側影,想起曾經那個高大偉岸的父親,如今被病魔折磨的只剩110斤的體重,孟佩茹心裡緊了一下。
第二天不到6點,孟佩茹就出門買菜。回到旅館後,放下菜,剛進屋就看到父親呆呆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望向窗外,看不出任何情緒。“我也想到了會有這一天,可是真沒想到這麼快”,父親又望向窗邊,那是家的方向,“我們明天就回家吧,這病是絕癥,治不好,我想多和你媽待兩天。”父親突然說出了這句話,讓孟佩茹有些難以接受,“爸,只要有希望咱就要治病,興許哪天就好了呢。”
女兒一遍遍勸:“只有多吃,纔有力氣”
孟佩茹也不知道父親的病到底能不能緩解,但是作為女兒,眼睜睜看著父親從自己身邊離開,這是她無法做到的。
下午五點半,陪父親化療歸來的孟佩茹拿著鍋和菜來到廚房准備做飯,但此時廚房被其他住客“佔據”,這不得不讓她退回屋裡等待。每隔10分鍾,孟佩茹都會趴門縫瞅瞅廚房是否空出,直到6點15分,纔輪到她做飯。
早上,孟佩茹買了豆芽、蒜苔、乾豆腐,足足5天的菜,今晚她決定做父親最喜歡吃的豆芽炒乾豆腐。20分鍾後,菜就要出鍋了,香味飄滿了整間旅館,在鍋旁邊盤子裡中午吃剩的燉豆角已經凝固,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孟佩茹攪動著鍋鏟,拿起抹布反復擦拭著灶臺,整理著灶臺上新買的袋裝鹽和糖,就好像在自己家做飯一樣。
“爸,這是你最愛吃的炒豆芽,多吃點,纔能有力氣”,即使孟佩茹知道化療讓父親感到身體不適,但她還是將菜夾到父親的碗裡。看著女兒為自己辛苦做的這頓熱騰騰的晚飯,父親拿起筷子,吃下了一大口,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是他不想辜負女兒的一片心。
住客孫琳:說“再見”為了證明還活著
“這次化療有一定效果,如果堅持下去,還是有機會的。”孫琳失神地想著上午醫生對自己說的話,直到手碰到了正在燉牛尾湯的鍋,纔緩過神來。加鹽、味精、胡椒粉、白蘿卜、香菇……孫琳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卻並沒有感到厭煩。雖然對牛尾湯是否真的像病友中傳說的那樣,有提昇白細胞、增強抵抗力的作用半信半疑,但是孫琳依然堅持熬著,在她看來,那不僅僅是一碗湯,而生的希望。
這是孫琳第四次陪丈夫來化療了,每次孫琳都會用上4個小時耐心地給丈夫熬牛尾湯,並且像守護孩子一樣守在鍋旁,寸步不離。雖然旅館老板告訴她,熬牛尾湯要多加10元,但丈夫的牛尾湯從未斷過。
天色漸漸暗下來,牛尾湯終於要出鍋了,小心翼翼地端著熬好的湯,孫琳回到房間,捧著熱騰騰的牛尾湯,丈夫沒有馬上喝下去,而是夾起一塊小小的香菇,然後把碗遞給妻子,“你喝,熬了一下午,有營養”,孫琳推過丈夫遞來的碗,小聲說“我不喜歡吃這個,牛尾湯太膻”。喝下妻子用一下午辛苦換來的湯,丈夫的眼中唯有淚光閃爍。
“再見”,孫琳向剛認識的室友揮著手,在孫琳看來,一聲“再見”不僅僅是道別,更是一份生的祝福,希望下次來化療時還能見面,這至少證明,彼此還活著。
住客王萍、李芬:病好後要買套紅內衣
“這病咋就能攤到我身上呢?”46歲的王萍有些怨恨地望了下天花板,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幸運的是診斷結果為早期乳腺癌,切除左側乳房後,無需化療。她起身走到鏡子前,摸了一下前一天剛剛做過手術後平坦的左胸,刀口依然隱隱作痛。
“妹子,想開點,只要活著,比啥都強”,說著,李芬右手不自覺地捂住左胸,前胸不禁向前彎下,還不時地因為疼痛而皺了皺眉。一旁的室友李芬看出了王萍的心結,52歲的李芬也患有乳腺癌,幾天前做了乳房切除手術,為了復診方便,兩人都住進在家屬樓的一家家庭旅館裡,這裡距離醫院只有10分鍾步程。同樣是早起乳腺癌,同樣是切除了左側乳房,讓兩個人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跟其他病人比起來,咱倆是幸運的,起碼咱還有生的希望。”李芬右手輕輕拍了一下王萍的肩膀,給了她一股莫名的動力。的確,與一個完整的身體相比,信心更重要。
兩人計劃著康復後到醫院對面買一個義乳,再去商場買一件有蕾絲的紅色內衣,在王萍和李芬看來,紅色的內衣像花朵、像太陽,象征著頑強的生命力,是最漂亮的。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