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報5月6日訊 『對於一個人的意志摧殘程度來說,沒有任何一種傷痛可以與燒傷相比。』這是哈爾濱市第五醫院燒傷二病區護士朱衛民對燒傷的理解。朱護士今年50歲,已經工作32年了,她此前一直這樣認為,直到她在街上再次遇到了王秋紅(化名)。
王秋紅曾在一次事故中被燒傷了面部,由於見過太多大火後的離殤,朱護士以為王秋紅的生活也會因此面目全非,還曾為她深深地惋惜過。然而多年後,當她看到王秋紅帶著丈夫和孩子,像普通人一樣逛著夜市,她倆打了個招呼,如同多年未見的朋友。
『痛過的生命該如何痊愈?』朱衛民打開了自己那些泛黃的日記。『1987·3·15』、『1999·3·24』、『2007·9·6』……那裡面是一段段含淚的回憶,一次次灰燼中的重生,以及一個個被大火淬煉出來的堅強身影。
1987年3月15日哈市某廠爆炸事故
『他們不會談起那次事故,但經常在夢中驚醒』
翻開日記本的前幾頁,朱衛民的手指停留在了一個日子上,上面寫著『87·3·15』。那年朱衛民19歲,剛當上護士第二年。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她原本休息,是同事來家裡通知的,要她立即回醫院加班。『當年家裡沒有電話,醫院通知重要的事情一般會派人到職工家裡。』朱衛民回憶說。
回到燒傷科的時候,朱衛民發現前一天的患者都已經轉移到其他病房去了,整個燒傷二病區都是在這次爆炸事故中受傷的人。事後,她查閱了相關病例,一共有56名患者。『當時,我和護士吳桐一個班,分給我倆的是最嚴重的兩名患者,一男一女,都是20歲左右的年輕人,他們的燒傷面積達80%以上,皮下神經已經被完全破壞,女患者面部和手部燒傷較為嚴重,男患者四肢和軀乾燒傷嚴重。』回憶起30多年前的那段往事,朱衛民仍然覺得歷歷在目。
兩個護士不了解患者受傷的經過,因為二人絕口不提,但是住院一個多月後,他們仍然經常在夢中喊著『救命』,然後被驚醒。每到這個時候,朱衛民和吳桐都會跑過去,輕聲呼喚著他們的名字,安慰他們重新入睡。『為了不讓屋子裡太冷清,我和吳護士借來了錄音機,我記得,那個女孩最喜歡聽《一把小雨傘》,經常反復播放,有時候她還會跟著輕輕哼唱。』朱衛民說。
大約半年後,兩位傷者相繼出院了,朱衛民再也沒見過他們。『我曾經聽一個同事說起,大概八九年後曾經見過那個女孩,同事告訴我,她看起來挺健康的。』朱衛民回憶道。
1999年3月24日哈市某廠爆炸事故
女孩的舊照白皙漂亮『大火燒毀了她的臉和雙手』
在1999年的那次爆炸事故中,18歲的王秋紅住進了哈五院燒傷科。她全身燒傷面積約40%。哈五院燒傷二病區護士長韓秀林回憶說,王秋紅隨身帶著自己以前的照片,護士們看到,照片上的她很漂亮,皮膚白皙。當時,王秋紅的面部和雙手燒傷較為嚴重,身體極度虛弱,紅細胞非常少,抽出來的血已經成了淡粉色。
就在這次事故發生前,醫院裡來了一個面部和手部被燒傷的女子,大約30歲,情況跟王秋紅差不多。當時她的丈夫非常堅決地說,十年前他也燒傷過,是妻子不離不棄陪著他。現在妻子受傷了,給了他一個報恩的機會。然而,這名女子出院半年後,由於手傷拿不穩東西再次被燙傷入院。當時,朱衛民關切地說:『自己做不好的事兒就別逞強,讓你丈夫幫著做。』沒想到,那女子冷冷地說:『他一直在外面打工,現在不怎麼回家。』此後,對方再也沒提過家裡的事。
『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失去美麗和雙手是什麼樣,王秋紅住院的時候,她的男朋友一直陪著她,那是一個看起來挺可靠的胖小伙兒,可越是這樣越讓人心疼,因為即使再深的感情,也可能被一場大火連同容顏一起吞噬掉。』朱衛民感慨道。
2005年10月11日哈市某小區火災事故
失去了親人、容顏和右手那女孩學會了用腳繡花
『失去了雙手怎樣?失去了美麗又怎樣?其實一樣可以活得很樂觀,比如那個繡花的小姑娘。』哈市第五醫院護理部副主任張靜說。
2005年10月11日,某小區居民樓的那場火災,想必很多哈爾濱人早已記不起,但那卻是一家人生活的轉折。火災之後,一個女孩被送進了哈五院燒傷二病區,已經辨認不出容貌,能體現年齡的只有病歷上一個硬邦邦的數字:22歲。
『給她打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由於燒傷嚴重,皮下幾乎找不到血管,我們頭上直冒汗。我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從她的眼睛裡能感覺到她在笑。』朱衛民回憶道。
後來,女孩的傷好了一些,但右手殘疾了。親屬們經常來看望她,但她始終沒有問家人的傷勢和病情,他們為什麼不來看自己,或是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去看他們。她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又好像已經知道了一切。女孩的話不多,自己學會了用左手和腳穿針引線,在病房裡繡花,繡出了一幅幅風景、動物和花朵……
幾個月後,女孩出院了,她自己去結算醫藥費。『她臉上留下了燒傷的疤痕,拿單據的手仍然不穩,但她衣著時尚,笑容很燦爛。』朱衛民說。
2007年9月6日省內某縣工廠火災事故
換藥三四十次從不喊疼『為了兒子我必須活著』
『燒傷不同於其他傷勢,隨著傷勢好轉和皮下組織的生成,換藥會一次比一次疼。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意志和守護家人的決心也會顯得更加強烈。』哈五院燒傷二病區主任醫師邵鐵濱說。
2007年9月6日,我省某縣一工廠發生火災,中年女業務員李娜(化名)被燒成重傷,送到了哈五院燒傷科。最初,護士們給她換藥的時候,她並不覺得疼,可是40多天過後,李娜的傷逐漸好轉,換藥也開始疼了起來。
『揭開紗布或涂抹藥物的時候,她的身體一直顫抖,汗珠從額頭上往下淌,有時甚至會下意識地躲開。每次我想要停下來讓她平靜一下,她都說「沒事,我能堅持!」』護士幫她按摩、翻身,讓她做各種康復動作,她咬著牙堅持配合,從不少做一下。三個月換了三四十次藥,疼痛程度一次勝過一次,但是護士們從沒聽到李娜喊過疼。
當年,在跟朱衛民聊天時,李娜曾說:『我想不起事故發生時的情景,只聽見一聲巨響,醒來我就躺在這兒了。這麼多年,我一個人帶著兒子過日子,為了給他多掙錢,我一直很忙,陪他的時間太少了。為了兒子,我必須活著,我還得供他上學呢……』
2010年夜市重逢
愛情經受住『烤』驗『我看到她留疤的臉上幸福滿滿』
『在燒傷科工作多年,見慣了離殤,患者在失去容顏、肢體後,感情生活往往也會隨著大火一起成為灰燼,直到2010年,我在醫院附近的夜市又遇見了王秋紅。』朱衛民說。
2010年秋天,朱衛民下班回家,在哈市健康路和大慶副路交口的夜市裡,她看見一對青年夫妻帶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男孩在前面跑著,夫妻倆牽著手散步。在哈爾濱的傍晚,這樣的家庭數以萬計,但是這對夫妻朱衛民認識。十多年前,王秋紅病床邊那個憨厚的男孩已經成了她的丈夫,身材似乎比原來又胖了一圈。在朱衛民還在糾結要不要打招呼的時候,王秋紅主動喊道:『朱護士!』她一把拉過小男孩跟朱衛民說,那是他們的兒子。
『我看到她臉上雖然留下了疤痕,但是全無陰霾,而是滿滿的幸福。』朱衛民欣慰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