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渴望牽父母的手一起上下學
他們想像父母遠去的背影與日漸模糊的臉
在沒有爸媽陪伴的日子裡
所有的想念都被等待消磨得沒了色彩
東北網4月11日訊 記者把一塊奶油餅乾放在韓宇手裡,他小心地看了一下,馬上裝進了褲袋裡,一只小手插在兜裡一直沒有離開……這樣的餅乾,9歲的韓宇並沒有見過。3歲起,父母的外出打工讓他成了一名留守兒童,韓宇小小的世界,凝結在鄉間小院和對父母若有若無的想念中。
南崗區紅旗滿族鄉中心小學校,是南崗區唯一一所農村小學。這裡500多名學生中,有150多名像小韓宇這樣的留守兒童。細心的老師給每名留守孩子做了登記,詳細記錄了他們的家庭狀況和每個孩子的學習情況、性格特征。檔案中,每個孩子身後都有一個讓人心酸又無奈的留守故事……

小韓宇的世界裡,更多的是與姥姥牽手走在一起。
人物檔案
韓宇9歲6年前父母外出打工,他被留在姥姥、姥爺家,與患有精神疾病的大姨一起生活。
大姨發起病來砸東西、打人,只有父母回來的那幾天,小韓宇纔能躲在他們身後抵擋恐懼和無助
一本已經有些卷邊的《中國寓言故事》,是韓宇擁有的唯一一本課外書。
韓宇的家在紅旗鄉旭光村,一座再普通不過的農家院。他的房間裡,沒有輔導書、漫畫書,沒有陀螺,只有一鋪冰涼的火炕和兩張搖搖晃晃的“學習桌”。
韓宇的父母6年前離開家去北京打工,他被扔給了60多歲的姥姥和姥爺照顧,大姨和大姨的孩子也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姥姥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大姨患有精神疾病,全家人的生活就靠姥爺給村裡人乾些木匠活兒和韓宇父母寄回來的一點微薄的生活費。
這種衣食住行的簡陋,在小韓宇的生活中,已經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從學校到家,大約兩公裡左右的路,小韓宇說,很近,只要兩分鍾就到了。在一個9歲男孩的眼中,這個看起來挺快的“兩分鍾”,是他和表哥每天去上學的最快樂的時間。只有在學校,他纔能和正常孩子一樣,不會因為沒有父母的陪伴而顯得有太多的不同。
被父母愛的感覺,小韓宇一年只有一次。大姨病得很重,發起病來砸東西、打人,小韓宇每天都要想方設法躲著,但總免不了被抓過去劈頭蓋臉地打一頓。只有父母回來的那幾天,他纔能像個完全的孩子,躲在父母身後來抵擋那些恐懼和無助。
想念,對於小韓宇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在與記者聊天的過程中,小韓宇的眼神一直是怯怯的,每個回答都小心翼翼,從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只有說到將來時,他的臉上纔看出一絲淡淡的希望:“我要好好學習,越來越聰明,將來買個大房子,和姥姥、姥爺、大姨、哥哥、爸爸、媽媽一起住!”
人物檔案
孫超然12歲7年前,父母離異後各自外出打工,超然被留給了爺爺奶奶撫養。
12歲的孫超然總用激烈的言語咒罵媽媽,但與記者聊起媽媽時,他重復著一句話:“我媽打工累得都長骨刺了”
7年前,由於父母離異後各自外出打工,孫超然被留給了爺爺奶奶撫養,每年只有幾次能見到媽媽。
班主任夏老師清楚地記得,剛上一年級時,孫超然的媽媽偶爾會來學校看他,但每次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鍾。每到媽媽離開時,孫超然起先都會使勁地拉著媽媽的手,直到看到媽媽真的轉身走了,不懂什麼是絕望的他會突然用小手指著母親,爆發出激烈地咒罵,直到媽媽的背影消失不見。
那些惡毒刻薄的語言,讓人根本不會相信是一個7歲的孩子在罵自己的母親,並且一直持續了4年。
這樣的想念,讓年幼的孩子刻骨銘心。
上一二年級時,孫超然特別喜歡拉著夏老師的手。夏老師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課上或是課間,一有機會,他就會把自己的小手伸到夏老師的手裡,享受那種被握住的感覺。一次開班會,夏老師發給了孫超然一個手工紙做的苹果,之後好長時間,小超然一直把它放在衣袋裡,恐怕丟掉,因為,“這上面有老師的味道”。
就是這樣一個偶爾會用乖乖的方式渴望母愛的小男孩,在對家庭、對母愛7年的渴望中,完全的變了一個人。
“孤僻、逆反、仇視一切人”,當記者見到孫超然,驚訝於之前老師對他的這些評價,似乎完全地寫在了這張沒有絲毫稚氣的臉上。
老師說,這個孩子沒有朋友,對任何事沒有興趣,一提起父母,他只說一句話,就是“我要殺人”!
盡管記者找出各種話題來和他接近,這個12歲的男孩一直保持著冰冷、漠然和拒絕,似乎只是一汪靜靜的死水,沒有什麼會讓他感興趣或激動。
只是在談到媽媽時,小超然突然嘟囔了一句“我媽給人家打工,累得都長骨刺了”,聲音裡透著懮慮。記者馬上安慰他說,這種病不怕的,有辦法治。就在一瞬間,男孩的眼裡突然透出了一道亮光,“阿姨,怎麼纔能治好?”那種關心,頃刻間,流露出這個多年來把“恨父母”掛在嘴邊的男孩隱藏的情感。
人物檔案
周洋12歲父母先後去俄羅斯打工,將她留在姥姥、姥爺身邊。
周洋急急地追上來,盯著記者說:“阿姨,你和我媽長得挺像”
從校園到家裡,韓宇和孫超然們的生活日復一日。
面對這些留守兒童,他們的老師總是想盡力愛他們,卻又感覺力不從心。
“我每天都在努力地‘拉他’,卻總是拉不回來”,眼看著孫超然這五年的變化,紅旗中心小學夏冬雪老師更多的是擔心,她的擔心不僅是孫超然們的現狀,更多的是對他的未來,同樣抱有一種不確定。“學校教育更多關注的是孩子的學習,但對這些留守兒童,內心世界的健康和正常發展,要遠比成績更重要。”
女孩周洋似乎要幸運些。粉藍色的卡通毛衣,乾淨的牛仔褲,馬尾辮上精致的頭花,面前這樣一個清清爽爽的孩子,能讓人感覺到她有家人細心地照顧和疼愛。
爸爸在俄羅斯打工6年了,一年前,媽媽也去了那邊。似乎在一夜之間,周洋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姥姥、姥爺每天給她掉著樣兒做好吃的,上學放學風雨不誤地接送,好看的衣服,漂亮的文具,讓很多同學羡慕。即使是生活這樣無懮,一年後,最讓班主任擔心的變化還是出現了:周洋的成績從中上等跌到了班級後幾名,不愛說話,有時課堂上突然就愣了神兒。
從前在家裡總是嘰嘰喳喳的周洋,話也越來越少,偶爾會和姥姥說上兩句學校的事兒,也常常姥姥還在說話,她沈默地轉身就走。
一個12歲女孩應有的交流和訴說,在隔輩的世界裡,慢慢地消失了。
周洋似乎很明白,是“為了給我多掙錢,讓我上好學校”。但這種“理解”,依然伴隨著平日裡太多的無奈和忍受。當記者離開學校的時候,周洋追趕著記者往村外走,在還差幾步的距離突然停住,盯著記者說:“阿姨,你和我媽長得挺像。”
一年四季,留守孩子們的世界幾乎只有學校與空曠的房間,在他們的世界裡,想念被無盡地等待消磨著
當了16年的班主任,紅旗小學的張麗老師眼看著班級裡的留守兒童一年年增加。
每周甚至一兩年纔能與父母見上一面,這些留守的孩子們已習慣於生活在沒有父母陪伴的世界,沒有親昵,沒有輔導,更沒有溝通,無形中成為了一個特殊的兒童群體。
一次主題班會上,張麗將中央大街、索菲亞教堂、龍塔、太陽島的圖片展示出來,讓大家根據這四張圖片說出一個城市的名字。孩子們興奮地嚷嚷起來,“我媽領我去過龍塔,我爸帶我去過中央大街”……
一片嘰喳聲中,張麗突然發現,班級裡那五六個留守的孩子,臉上竟然是一片茫然,有個女孩一言不發地將頭扭向了窗外。那一刻,張麗的心,猛地縮了一下。
一年四季,留守孩子們的世界幾乎只有家和學校。
放學後,他們在家門口摔泥巴、過家家,他們會把語文書、數學書當成“課外書”看了又看。沒有IPAD,沒有動漫繪本,沒有課外書,更沒有五顏六色的文具和換季新衣……
多彩的童年,在留守的世界裡,簡單到似乎只能看得到黑白二色。
他們會因為沒有媽媽的手牽變得更加懂得珍惜,他們會將與父母短暫的相見小心翼翼地珍藏,將相聚的一分一秒牢牢記在心上。
也因為,在他們簡單的生活中,沒有更多的關注與溝通,他們會將小小的心願藏起來,盼望著與其他孩子一樣,擁有幾本爸媽買的課外書,一頓簡單的營養午餐,能親手放一次風箏,還能牽著爸媽的手,逛逛中央大街……
(文中未成年人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