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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網4月9日訊 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經歷著一場巨變。在這場巨變中,變化最大的是經濟的發展,在經濟發展中,變化最大的是非公經濟的發展。非公經濟,從1978年不到國民經濟總量的千分之一,發展到今天的超過全國GDP總量的60%,這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巨變中的巨變。
『鄧鈑金』,哈爾濱市個體工商戶0001號。僅此,就注定了它將成為改革開放進程中的一只標志,成為非公經濟發展歷史嬗變過程中的一個符號。從一錘子『砸』出一個燒雞,到一錘子只能『砸』出個花生米,再到無可奈何地黯然退出,『鄧鈑金』從興到衰的全部歷史,折射的恰恰是改革開放由興到盛的偉大進程。
改革之初,無數的鄧鈑金們,靠著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在歷史的縫隙中,尋找並實現著他們的夢想;靠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勤勞,在商海的搏擊中,演繹了一代創富者的傳奇。他們的經歷無論是曲是直,結局無論是悲是喜,作為一個時代的縮影,從一滴水中我們總能看到的是燦爛的陽光,是全新的世界。
69歲的鄧振發還住在曾經的『鄧鈑金汽車修配廠』樓上。2003年工廠廢業以來,一樓出租,室外樓梯連著鄧家的客廳。在熙來攘往的哈爾濱市南崗區一曼街上,『獨門獨梯』的鄧家顯得清靜寂寥。
『鄧鈑金』的家似乎滯留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組合壁櫃、聯邦椅、老式收音機、『大哥大』手機、老照片、泛黃的獎狀和證書,都是二三十年前的,牆壁上的名人字畫也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牆角立著的『背投』電視機用了快十年了,最近,鄧振發聽說『背投』電視機要在市場上淘汰了,趕緊又買了一臺。
是的,老人都懷舊,但鄧振發——『鄧鈑金』的懷舊中多了些對往昔的執著守望,他懷念屬於自己的那個時代,那是他『鄧鈑金』人生的巔峰期,事業、財富、光榮、機遇,仿佛一夜之間就眷顧了他,『鄧鈑金』的聲名也把他推向了時代的潮頭。
1 0001號工商執照,
草根『鄧鈑金』得風氣之先
貧窮是一種力量——要改變自身貧窮命運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和壯觀。對體面生活的向往讓『鄧鈑金』勇敢地當上了哈爾濱市第一個個體戶。誰能想到,當初那些個體經營者的嘗試最終成了大氣候,他們引領了財富擴張的狂飆,開啟了眾人的美好生活。
鄧振發少年時隨全家從山東老家來哈爾濱討生活,當時鄧振發一家七口人全靠父親的工資維持,1956年,16歲的鄧振發拜師在當時『鈑金皇後』王增祥門下。他回憶說,別人午飯買酥餅吃,自己只能嚼窩頭。掙錢,是最迫切的願望。鄧振發雖然只上過五年學,但悟性好,學徒不到兩年就成了行家裡手,尤其擅長鈑金活。
為了掙外快,他整天帶著工具徘徊在道裡區一家較大的汽車修配商店門口,看到有顧客從商店買零件出來,就上去搭訕:『要修車嗎?我會。』即便對方是外地來哈市買汽車零件的,只要允許,他也不辭勞苦跟著去修車。外出攬活給了鄧振發一條生路,他不僅維持了溫飽,還買了一塊當時看來是奢侈品的羅馬表。然而1968年,鄧振發以『黑包工』的罪名被造反派投進綏棱勞改農場,腕上的羅馬表也不知被誰擼走了。
勞改釋放後,國營企業、集體企業成為鄧振發望塵莫及的好單位。為了生活,鄧振發花了1元錢考取了機動車駕駛執照,在哈爾濱市南崗區一家街道企業謀到司機的差事,早晚接送廠長上下班。也正是受這位廠長的點撥,鄧振發摸到了機遇的方向盤。
1979年,歷史在平常人的生活裡生根發芽,一天一個傳奇,一天一段命運。鄧振發像往常一樣為廠長開車,廠長與他嘮家常,廠長說,國家開始鼓勵個體經營,像你這樣有修車絕活,怎麼不自己當老板掙大錢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鄧振發不安分的心性被激活了。下班後他同家人商量了一整夜,決定辭去司機的工作,開辦個體修車廠。
1979年2月,鄧振發去南崗區工商部門辦理營業執照。30年前的往事,曾在鄧振發的記憶裡無數次『放映』過:『那時候南崗工商局叫南崗工商科,在奮斗路上。我去了,說自己想辦個汽車修配廠,工作人員說了一句「你動作挺快呀」,說著拿出了一個小本本,問了我的姓名、廠名寫在上面,蓋了章,然後撕下半張紙條給我,說:「辦妥了」,我一瞅,上面寫著「南崗區個體經營0001號」。說實話,我當時也沒把這0001當回事。後來纔越發覺得它金貴。』
2 『一錘子砸出一只燒雞』,
創富年代的精彩演繹
『鄧鈑金』曾經的輝煌讓人想到那個年代更多個體戶的發家史:沒有好父親,沒有門路,找不到固定工作,為了吃飯,為了生存,迫不得已,在自己的家門口擺起小攤,當起了個體戶。他們有著相同的悲喜與從容,肩負著共同的命運與前程。盡管最初他們並不見得有多麼出色,但是後來分別達到了自己那個時代、那個族群的較高水平。
1979年春,鄧振發在南崗區三姓街自家門口掛上了『大新汽車鈑金修理站』的牌子,他領著老婆孩子在牌子前合影留念。這一天,有個司機開來一輛撞癟了車門的面包車,沒用上兩個小時,鄧振發修好了,司機很高興,問:『多少錢?』鄧振發說:『一分錢也不要,今天開業我免費修車感謝社會。』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汽車修配廠鳳毛麟角,加上鄧振發的手藝好、信譽好,每天門前都停著五六輛待修的車。只要一睜開眼睛,鄧振發雙手就不停勞作,榔錘從不離身。冰天雪地,鄧振發在露天修車時,一邊乾活一邊喝酒驅寒,他常常鑽進車底下,一躺就是三四個小時,地上的冰雪被身體融化了,衣服凍在地面上。一次,他躺在車底下修車,車體漏油,正好對著他的嘴,他怎麼躲也躲不開。要不是妻子伸過一把鐵鍬擋住,他非被灌出毛病不可。
打烊了,鄧振發從錢匣子裡一把一把地往外掏錢,那沾著油污的人民幣在鄧振發看來散發著奇異的芬芳和光芒。點錢,攢夠整數就用橡皮筋卷起來,然後存進銀行,『摸著一捆捆的錢,感覺像作夢』。
幾個月後,眼瞅著企業越來越紅火,鄧振發心頭卻掠過一絲陰影,他想擴大企業規模,想多招幾個幫手,可是又怕政策變化,自己可是曾經為『黑包工』的罪名吃過不少苦頭啊。鄧振發說,那時候自己心裡『成天像揣著小兔子一樣』。
誰能給出一個答案呢?1980年11月,鄧振發大著膽子向報社提出自己的疑惑。
編輯同志:
由於政府放寬了經濟政策,使我這個有一技之長的汽車鈑金工有了重新就業的機會。經工商部門批准,我已領取了個體營業執照。最近,我們幾個人還准備集資合股擴大企業,但又都擔心將來政策會變化:將來能否給我們定個資本家。真是讓人猜測不定,特請編輯同志給以答復。
很快,哈爾濱市工商局通過報紙以『現行個體經濟政策是否會變』為題,公開答復他:……個體經濟是當作一種經濟成分和其他經濟並存於整個社會的。……國家提出適當地發展個體經濟,並且從各方面創造條件方便其發展,這是從當前我國實際經濟狀況出發所制定的符合社會主義客觀經濟規律的長遠政策。
上述兩封信,對鄧振發來說仿佛已經寫進了生命裡,28年後,69歲的鄧振發仍然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那以後鄧振發相信國家的政策,他向有關部門保證:處處事事都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社會。
1984年以後的5年時間,是鄧振發的人生巔峰期,廠房有700多平方米,僱了二十名工人。外行人說:『鄧振發掄幾錘子就掙百十來塊,折合每錘子10元錢——一只燒雞啊!』於是,『一錘子砸出一只燒雞』成了鄧振發經濟效益好的形象寫照。鄧振發順風順水地『發了』,當他師兄弟在工廠裡每月掙38.6元、42.5元養家糊口時,他已經是全國少有的富翁——『鄧百萬』了。藝術家許還山給他題寫了『鄧鈑金』的牌匾。於是,『鄧鈑金』成了他的名字,成了他的企業名,成了他的品牌。『鄧鈑金』連續多年被評為省、市、區先進個體戶,當上了南崗區個體勞動者協會副會長。『鄧鈑金』還上過中央電視臺和《人民日報》。報紙上有字,電視裡有影,『鄧鈑金』火了。
3錘起錘落,先行的『鄧鈑金』承上啟下
『鄧鈑金』們從倒服裝、開飯館、賣大碗茶的人中出發了。白手起家、從無到有是他們引以為豪的,然而,商海浪卷浪舒,他們中的一些人由於素質、眼界等諸多局限,那種發軔之初的氣魄漸漸消失,無法走出小富即安的圈子。當然他們中還有一部分人克服了通病,成就了霸業,成為當代企業的重要組成部分。
『鄧鈑金』紅紅火火地經營著自己的事業,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哈爾濱市汽修行業只有『鄧鈑金』一家私營企業,修車的人都排著隊、拿著單位的支票支付費用,根本不還價。『鄧鈑金』奉公守法、照章納稅的同時,沒有忘記回報社會。給學校捐款、安排待業青年、幫助失學兒童重返校園,他都是走在最前面。為市殘疾人基金會捐款、為大興安嶺火災捐款,他認為這是道義上的責任。他的企業還成為軍地兩用人纔培訓基地。
和許多第一代個體戶不同,『鄧鈑金』不願子女繼承自己的企業。1982年他花7000元從前蘇聯給女兒買了鋼琴,動用吊車把鋼琴搬進家門,親友們唏噓不已:『7000塊,夠買幾間房子了。』後來他又頗費周折地安排兒女參軍,為的是通過這一途徑讓他們日後能進機關當乾部。
『鄧鈑金』樂善好施,但自己捨不得吃穿用。有一輛被火車壓扁了的『拉達』車,當作廢鐵賣給了『鄧鈑金』,『鄧鈑金』用了一個月的工餘時間敲敲打打,把一堆廢鐵修好了,這部座駕『鄧鈑金』開了好幾年。
那時候,『鄧鈑金』是哈爾濱市大紅大紫的名人,商企開業典禮他是嘉賓,拿著剪刀剪紅綢子;新人結婚他當證婚人,結婚證上的文字都能背下來;他是南崗區個體勞協副會長,市關心下一代委員會委員,是電業局、公安局社會監督員,還被聘請當出租車稽查員等等。『鄧鈑金』不得不往返於觥籌交錯的酒桌,各種各樣的會議之間。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鄧鈑金』利用采購汽車配件的機會去了廣州、深圳、杭州等地,當地繁榮的汽修市場在他的頭腦中只留下了『零件全、價格低』的印象,而對於南方企業先進的管理經驗、發展模式沒有給予太多關注。企業雖然大了,但是『鄧鈑金』仍然習慣於擔當衝鋒陷陣的生產者、直接管理者,監督職工是否偷懶、收錢不報賬、偷零件等瑣事耗用了他太多的精力。工廠裡『管事的』都是家裡親戚,打著各自的算盤,熟練工人走馬燈般跳槽,『鄧鈑金』無計可施。
多年以後,『鄧鈑金』坦言:『自己是手藝人,弄個汽修部還成,領導大企業,乾不了啊。』1988年,『鄧鈑金』在南崗區宣化街開了一個設備比較先進的汽修廠,然而沒堅持兩年,『鄧鈑金』認為去掉設備投資、房租、工人工資,自己不剩啥了,就關門歇業了。
1990年以後,汽修行業豐厚的利潤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分羹市場,『鄧鈑金』的企業開始滑坡,『鄧鈑金』惆悵地自嘲:『從「一錘子能砸出個燒雞」,到「連個花生米都砸不出來」了。』
2003年,『鄧鈑金』正式辦理了企業廢業手續,將修配廠地租給一家汽車修配企業。當巨幅的黑色紅松牌匾摘掉的時候,『鄧鈑金』潸然淚下……